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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梦一场(三) ...

  •   梦一场(三)

      “不要乱走,等我。”
      等她干什么,孙宁宁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看到他平安无事。
      电梯走走停停,有人进来有人出去,过了一层,只剩下她一人。不知有没有人相信鬼使神差一说,至少现在的她无法解释自己笃定的猜测。
      “负一楼到了。”
      声音突起,孙宁宁被吓一跳,她胆子是真的小。

      走出电梯,清凉的气息扑面,没戴眼镜,左右环顾是乌漆漆的黑,随着电梯门关上,最后一缕光亮也被夺走。清清嗓子跺跺脚,并没有灯光亮起,反而让孙宁宁更加紧张,呼吸都放慢了几拍。

      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耳边是嗡嗡的声音,像有机器在运作,又像蝴蝶在振翅欲飞。不知往哪走更安全,所以她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紧握的手被硌疼了,她才记起手机的存在。打开手电筒,微小的一束燃烧了眼前的黑暗。墙壁通体白色,冷气似从墙壁汩汩渗出。
      上下左右逡巡,并没有发现可疑物,猛然回头,也没有发现伸着舌头的“黑白无常”,稍稍松了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

      “嗡嗡嗡”的声音时近时远,心跳也跟着一快一慢,经过紧锁的门便屏住呼吸,生怕它们突然打开。
      一路上没有可藏匿的角落,等看到回廊尽头,也没有发现许平。深呼吸两下,再转身,脚步仍是轻抬轻落,心里却已没刚才那么恐惧。
      她适应环境的能力一向不差。

      路的另一头升起一束光,半米的高度,微弱而又明亮。随着我的靠近,明亮背后的那张脸渐渐隐现,直至看清的一刹那,颇有种心愿已了的安心。
      “挺会享受啊,这儿这么凉快。”努力使自己语气轻松、表情也轻松。许平收了光,他坐在第二阶楼梯上,长腿支撑着下颌,静静仰视着她,眼神露水一般通透。
      孙宁宁真的不敢直视这双眼睛,怕被照出内心里的恐惧和丑陋。
      坐到他旁边,关了手电筒,世界再次陷落于黑暗。
      耳边仍充斥着嗡嗡嗡类似机器运行的声音,灌满了地下一层的世界。

      “你不怕吗?这么黑。”许平的声音里好像也透着冷气,颤颤的,湿湿的。
      “你怕吗?”孙宁宁反问。
      “怕,怕死了,可是怕有什么用?”嗓音仍是颤颤的,带着无奈和委屈。
      “是啊,怕有什么用。”
      他们像在打哑谜,又像在对暗号,每一句都在陈述字面的意思,可每一句又各有深意。

      侧头看向许平,他自始至终维持着那个姿势,棱角分明的脸在乌漆漆的世界里立体而深刻,他有点北生南相。
      孙宁宁曾在祖国的最南方读了四年书,见过很多肤色古铜、眼窝深深、五官深邃的当地人。都说北生南相或男生女相的人有福,可见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我知道我没人倚靠,所以我从小就胸无大志,小时候只希望顿顿有饭吃,大一点希望自己赶快长大赚钱,等到能赚钱了就想拼命赚拼命攒,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盖得起房子、娶得起媳妇、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暗影里,孙宁宁听见一声轻笑,有羞涩,还有自嘲。

      “一直以为即使我一无所有,至少我还有一个好身体啊,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还比一般人能吃苦,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再苦还能苦到哪里去?可是我现在连唯一的本钱都没有了。孙宁宁,没骗你,我真的得了尿毒症,还是晚期。”

      还是轻轻的一声哼笑,幅度小小的,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或许不带任何情绪。
      视线随着他的视线延伸、凝结,尽头是墙壁的白,被黑色晕染的稀薄。
      此时的她只配当一名听众,无从安慰、无处安慰。

      “我又没杀人放火也没坑蒙拐骗,我只想简单的活着都不行吗?别人都可以活的好好的,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明明该是愤怒的质问,许平的语气自始至终却是平静的,平静到心死。

      “我从来都不羡慕那些被爸妈捧在掌心的孩子,谁让我命不好,我认。可是现在这样我认不了,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其实我也是有过梦想的,我也想和你一样,靠知识改变命运,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很远很远的大学,然后毕业了就留在那里工作,再也不要回这里来,在一个没有过去的地方,是不是就能摆脱一直被抛弃的命运?”
      许平换了姿势,目光转向孙宁宁,灰暗的幕布被掀开,露出他灼灼的目光,他嘴角微微翘着,笑容浅浅的,像是做了美梦的孩子,睡梦里都会笑。

      “可惜这个梦只能想想,我连初中都没读下来,所以我特别特别羡慕你,甚至有点嫉妒,你圆了我所有的梦,除了性别不一样,你简直就是我梦中的自己。”

      这么高的恭维,孙宁宁真是收受不起。他不知道她有多讨厌现在这个一事无成又一无是处的自己,他不知道她有多担心失去工作以后该何去何从,他不知道她又有多害怕这一生就这样了……可是跟他的遭遇相比,她以上种种不过是幸福之余的无病呻吟身在福中不知福。

      面对这样一双无辜又明亮的眼睛,乖顺的像只小兔子,对他的怜爱之意灌满了胸腔,孙宁宁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湿湿的、软软的。

      “其实我也一直觉得我生错了性别,我长得这么帅,明明该是个男孩子的。你好啊,这世上另一个孙宁宁。”
      没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软哒哒的手感让她爱不释手,“谢谢你替我受苦受难,可是我却不能为你做任何事情。如果我是你,我会埋怨这世界不公平,我会嫉妒别人比我幸福,我甚至会想过死了就一了百了,但那只是想想,即使活着很难,我还是要咬牙活下去的,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孙宁宁吸口气,努力使自己语气轻松:“都说人死了可以去天堂,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磨难,可是去了的人没有一个肯回来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那里真的有个极乐世界。我没有冒险精神,胆子还小,所以我要留在我所熟悉的世界里,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

      鼻腔却酸了又酸,眼眶也是热了又热,这么不痛不痒的说服,连她自己都觉得假。
      可是她真的找不出什么话可以有说服力,刀子不是捅到自己身上,外人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出那是怎样一种痛。
      “所以,这世上另外一个我,一定要坚强,不要丢我的脸,我可是特别勇敢特别要强的,加油,许平!”
      最后又轻轻地摸了摸一下他的头。

      看着她的眼睛转开,许平把头深埋进膝盖,先是无声,后来双肩抖动,最后小声抽泣,声音小小的,带着恐惧和隐忍。
      “想哭就大声哭,哭出来就好受了。”……吧?
      怀疑留在肚子里。
      孙宁宁对大哭能让人发泄放松心情一直持怀疑态度,因为她从记忆开始就没有放声大哭过,没尝试过,所以不确定。

      许平应该也不相信,所以他还是哭的压抑而隐忍。
      “我做错了什么了吗,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真的不想死,虽然活着很辛苦,但我还想好好活着。我现在都不敢睡觉,生怕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不甘心,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连一天所谓的幸福生活都没有过,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低哑而哽咽的哭诉已是他对命运最大的呐喊,可是命运没有给他回答,甚至连点回音都没给。
      看看,命运多残酷!

      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下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不知是替许平难过还是掺杂着别的原因,此时此刻,特别难过,难过到哭。
      大概很久不曾放纵眼泪,竟然越哭越来劲,甚至哭出了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黯淡无光的世界里发出了声音:“你为什么要哭?”
      顿住哭声,想了会,摇摇头,一时真想不起哭泣的原因。
      “是为我而哭吗?”
      孙宁宁还是摇头,“不知道。”
      许平笑了,如暗夜里盛放的昙花,“突然好像没那么害怕,放心,不会丢你人的,会很努力的活下去,多活一天是一天。”
      “拉钩。”
      突然特别幼稚的伸出小手指。她懂得的第一个关于承诺的定义,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
      许平的手指汗湿湿的,冰冰凉。
      “孙宁宁,可以帮我叫医生吗?你别怕,我只是一步都不想走了,你又背不动我。”
      …………
      隔着长长的走廊都能听到许平近乎哀嚎的哭叫,好像发了疯一般。医生护士来来回回,其他病房内的人不时出来围观,但是没人敢靠近。虽说病情不同,但住在同一片,又都大同小异,不过程度轻重不同,最怕跟许平得同样的病。

      隔壁床的婶子见许平这样又回家了,老大爷也不知去哪里转悠了,姑奶奶吓得也是面如土色,拉着她躲得远远的。

      那么善良隐忍的孩子,在最后一刻都让她别怕,她又能为他做点什么呢?真的什么都做不了,连靠近他鼓励他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他被医生急救的样子,孙宁宁也害怕,特别想走得远远的,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真想这只是一场噩梦,睡醒了,按照奶奶教我的方法对着太阳默念几次噩梦褪去,它就真的不会发生了。
      可是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就算不是阴天,已经晚上七点多了,也不会有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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