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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变 ...

  •   “呵,你们俩都这么不怕死?”血妖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反正老子中了你的毒也活不久了,哈哈哈哈,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星璇抱着王蓬絮的背,手掌湿润一片尽是她的鲜血——她惨白的脸近在咫尺,虚软地吊着一口气,细若游丝地喃喃:“你——不可以再中别的毒的……你会……死的……我没有关系……我不怕毒……”
      “蓬絮……”
      “我……没事儿的……真的……就是,好痛,好痛……全身上下都好痛……”她的脸皱成一团,背上流淌不断的血一点点抽走她的力气。她的声音越发几不可闻,连一直攥着他衣领的小手也忽然松开——垂落下来。
      “蓬絮……蓬絮?!”
      星璇抱着她的手忽然猛烈地颤抖起来,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似乎他手臂中逐渐流逝的,不单单是一个人的生命——连带着他的心,他的骨血,一同沉沦在绝望的边缘。她的血就这么顺着他的指尖滑落,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血是滚烫的,原来滚烫竟是这样的感觉——痛到骨髓之中,恨不能代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他竟然需要这样纤弱的她挺身而出来保护他。
      他血色的眸子忽然变得如火焰般鲜艳,眸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与恨。这陡然变化的气势竟连带身边的气压都压下三分。洞内原本点燃的幽蓝幻火瞬间熄灭,只有他幽异的血瞳在黑暗中闪起一片血光。
      星璇横抱着王蓬絮,身形在狭小的空间内极速闪现,脚下步伐迷乱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回到石窟中央,整个石窟的边缘同时升腾起银白的光柱。骤然亮起的耀目银白照射的南宫煌温慧眼睛一痛,双双用手去遮挡这道光芒。
      就在这一刻!
      星璇周身漾起一圈幽蓝暗火,石窟边十二根光柱同时激射出一束又一束如流火般的光束,一瞬间齐齐被吸入星璇的体内!
      “印魂之咒!”血妖惊恐地尖叫,“你想要老子魂飞魄散?!”
      星璇并不接话,阴冷的血眸怒视着四周。光柱逐渐消失,而光柱所在之地的森然白骨瞬间化为一片齑粉。
      销,毁,殆,尽。
      石窟内的白骨皆是血妖寄宿之体,随着白骨的辉却,血妖的力量也被不断削弱。同样的,星璇现在的力量勉强招引咒光已是强弩之末,还要照料着怀中的王蓬絮不为咒印所苦,不可谓不辛苦。
      几番来回之下他也有些力不从心,周身的暗火也随着他灵力的减弱而变得黯淡下来。
      血妖发现石窟内的白骨仅仅剩下十局,凄然而杂乱地排布在面前。他心知命不久矣,还在妄图做最后的抵抗。
      等到他的血气与星璇的力量相冲时,他发现情势不对。
      星璇所用的哪里是寻常咒印?!哪怕是灵力最盛的时期他也无法抵挡这霸道到侵蚀身魂的咒文,更何况如今他的本体已经被星璇毁的干干净净?!
      “你这副身子也妄想启动印魂之咒?!”血妖颤声道,“你不要命了?”
      “死又如何?”
      星璇的眼角嘴角都迸出了血液,整张脸看起来妖冶的可怕。
      “星璇……你……你冷静一点儿。”南宫煌恐惧地看着星璇。
      “老子竟然会栽在你这小子手里……老子认栽!”
      印魂之咒竟然顺利地启动了。
      所谓印魂之咒,乃是魂魄间力量的角逐,二者存其一,力量弱者魂魄则会因咒而被打散,再也无可凝聚。而胜者却也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印魂之咒以命为赌注,魂魄为咒印所伤,施咒者轻则减阳寿,重则患恶疾。
      不过是伤人自伤的一种手段罢了。
      这段咒文由妖界所创,千百年来已鲜有人施用。妖死后重入六道之轮回乃是天定,魂魄归于鬼界再度往生。而被打散的魂魄将永失于六界——永远不复存在。密咒太过残忍,早已被列为禁术。
      星璇曾在书中读过这段印法。
      他的体质特殊,灵肉相分,魂魄不受身体拖累,在这一道上反是更胜一筹。血妖错就错在没有想到这一点。
      至于——星璇的身体。
      魂魄印伤,身体同样受到牵连。
      他先前于血妖腹中已身受严重的内伤,此番灵力爆发更是耗尽他所有的气力——也难怪乎他的眼角会溢流出鲜血。
      石窟内再无血妖的气息,刺鼻的血腥味也一瞬间化为虚无。
      星璇抱着王蓬絮,一步一步走到南宫煌与温慧面前。
      他们俩与白骨刺阵交缠之时也多多少少被尖锐的白骨刺划出道道伤口,温慧光洁的手臂上横着三道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而南宫煌因为一直护着温慧,肩头腰间乃至双膝都不免受或轻或重的伤。
      可和星璇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南宫。”
      “是、是!”南宫煌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连声应道。
      星璇将王蓬絮递给南宫煌。南宫煌匆忙接过,尽量小心地避开了她背后那已经凝固了的伤口。
      “替我……照顾……”
      话音未落,星璇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南宫煌的师傅清冷仙人隐居绿萝山未生堂,他本为凡人之体,一心修道,精于五灵之术,以五灵轮修炼,终是在百年后修得仙身。而南宫煌身合的五灵轮正是由清冷仙人亲自封入。
      清冷仙人素来喜静,平日里鲜少见客,即便有弟子通传也需得凭着他的心情决定是否一见。
      而此时此刻的未生堂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四个伤病患,两个轻伤,两个重伤昏迷。
      “这丫头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而已。”清冷仙人看了眼王蓬絮,“她仙兽之体灵力充沛,对伤势的自愈能力比你们强许多。那些骨刺并未伤及要害,等她这一阵眩晕过去她就能醒过来了,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师傅,那星璇呢?!”南宫煌的全身上下都缠着白色的纱布,看起来狼狈至极。他挪着脚一瘸一拐地挪到星璇床边,焦急地问,“他怎么样?”
      清冷仙人神色俱凛,严肃地看着上下打量他,挥袖施咒为他笼罩一圈亮黄的光华:“这小子……是一心求死啊。”
      “求死?”温慧听罢直接跳了起来,撞到桌角疼得龇牙咧嘴,“不可能啊,他怎么会——”
      “他并无求生之念,不是求死是什么?”清冷仙人冷哼,“这小子我救不了。”
      南宫煌惊骇地瞪圆了眼:“师傅?!”
      “他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妄施仙术只会适得其反。”清冷仙人瞥了南宫煌一眼,“我的纯清仙气对他有百害而无一例,想救他,只能靠他自己。”
      “他——”温慧低声问,“所以我们只能等?”
      “不错。”清冷仙人叹息一声。
      南宫煌温慧对视一眼。
      星璇——他并无求生的欲望?
      在石窟中的那句“死又如何”一直深刻地烙印在南宫煌的脑海。王蓬絮受伤的事击溃了星璇所有理智,甚至在一瞬间连他生存的欲望都抹消了吗?
      王蓬絮……
      他的变化——是因为王蓬絮吗?
      “唔……星璇……”
      王蓬絮忽然嘤咛一声。
      “小絮?小絮?”温慧急声叫她的名字。
      “温……温姐姐?”王蓬絮虚弱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望着面前的温慧,“这里是哪里……”
      温慧终于舒了一口气:“这里是绿萝山,我们都安全了,你放心。你身上还有伤,好好休息,知道吗?”
      “哦……”王蓬絮含糊地应了一声。
      过了许久。
      “那……星璇呢?”

      深夜的未生堂显得格外清静,南宫煌和温慧被清冷仙人赶去了绿萝山上空置的几间屋子休息。星璇因为伤重,只剩那么吊着的一口气,清冷仙人在未生堂客居设下几道咒障,以吸纳周遭植物灵草灵力,供以他疗伤之用。
      灵草的灵性柔和,不分清浊,对星璇这样的体质有益无害。但终归灵力微薄,只能维持他的伤情不再恶化而已。如何彻底治愈让他醒转过来,清冷仙人也找不到任何的法子。他从未遇到过星璇这样特殊的情况,典籍之中也无从考证。解毒非他擅长,以他的能力也无法让星璇灵肉相合。
      所有人都对星璇束手无策。
      清冷仙人早已就寝,未生堂内黑灯瞎火。
      王蓬絮跪在星璇床边,手牢牢地握着他的,就这么趴在他床沿睡着了。
      自从南宫煌将她受伤昏阙后的事情经过叙述一番后,她就一直固执地守在星璇身边,任谁来劝都不愿意离开一步。她的伤势颇重,念咒施法也要牵动起后背的伤口,好不容易才开始结痂的伤口,她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这样双手交握,将自己缓慢回复的灵力过给他。
      这样一来,她的伤势恢复的更慢,背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可是她毫无所觉——跟床榻上生死未卜的那个人所受的苦相比,这又算什么呢?
      清冷仙人告诉了她书中所有关于印魂之咒的记载,她甚至都已经为星璇最坏的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清冷仙人很凝重地告诉她,星璇的状况并不乐观,就算可以死里逃生,也不见得可以恢复如初。
      最好的情况,也仅仅只是暂时可以活下来而已。
      暂时而已。
      她原本以为替他挡下沾染尸毒的骨刺可以保他的周全,可没想到到头来,他依然还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她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尸毒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就算她有解毒之力,就算她已经修炼出了五毒珠,这样天生克制的毒她也挽救不来——所以她选择替他挡下这一刺。她的选择并没有错,即刻死去与苟延残喘,至少后者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不是吗?
      苟延残喘么……
      这样的词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她的心很痛很痛,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她不是傻子,星璇对她的温柔,不顾性命的保护,她通通都看在眼里。只是她不明白这种用尽心血的呵护到底算什么——
      是人类口中的,那个“情”字吗?
      原来愿意用生命去保护一个人,就是“情”么?
      她对星璇的感觉又算什么呢?
      王蓬絮清清楚楚地明白,星璇在她心里和南宫煌是不一样的。她在星璇身边永远都那样的安心,哪怕前路危险重重,身处随时随地都会丧命的境地,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她和南宫煌温慧在一起的时候心中的快乐的,永远都不会有一点儿烦恼,煌哥哥和温姐姐都是那样爱笑的两个人,什么困难在他们眼中都可以当做平常事儿对待。可和星璇在一起呢?她会害羞,会犹豫,会不舍,会有如蜜糖般的甜,也会有如黄连般的苦。这种五味杂陈的感受,是她走进人界走入人类的生活所从未经历过的。
      到底——算不算——喜欢呢?
      “星璇……”王蓬絮忽然醒转,怔怔地盯着微弱月光下两人依稀可辨的交握的双手,喃喃地呼唤他的名字,“星璇……璇哥哥……你醒一醒好不好?”
      蓬絮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就当是为了我——醒过来,好不好?
      星璇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就这么冰冷地躺在那里,一点儿活人的气息都没有——若不是那微薄的呼气和起伏的胸膛,大概没有人会认为,他还是个活着的人。
      “璇哥哥……”
      她抱着他的手臂,嘤嘤地枕着抽泣起来。
      她什么都不求了,只要他可以醒过来,她什么都可以不再奢求了!
      “痴儿……”
      清冷仙人夜半起身重新布置结界,看着王蓬絮颤抖的背影,心中不免感叹起来。他是个寡情寡欲的修道之人,对于生死离别早已看淡。小儿女的你情我爱他并非没有尝过,只是终有一日要经历离别之苦,倒不如孑然一身来的洒脱。
      情之一字误终生,他已经看得很透,可王蓬絮却未必可以看透。
      她这般啜泣的模样倒是让他忆起一位故人——一个丈夫早逝最终换得一个郁郁而终的下场的女子。她说起她的丈夫之时,就是想这样的哭泣着。只因有了牵绊,才会让人对世情难以割舍。
      世上不乏痴男怨女,他见得多了。
      只是南宫煌说起星璇所爆发的力量让他彻彻底底地震惊了。
      原来所谓的痴情竟会生出这样的力量么?
      呵,他到底还是错过了很多啊……

      星璇一直都感觉到身边有人在哭。
      他很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可他的眼皮实在是太沉,好像耗尽全身的力气都抬不起来。眼前只可以看见一片黑暗,封闭的透不进一丝光。
      他的右手很温暖,是全身最暖的一个部分。
      这种感觉很熟悉,如轻羽飞絮拂过心房般柔软,又如三月春光照耀。
      是——她吧?
      她没有出事……真是太好了。
      “蓬……絮……”他努力想发出声音,却总有半个音含在喉咙里发不出,喑哑的都不像他自己了。原来他的伤竟然重到这个地步啊——连内腑都受到了如此重创。
      身畔哭泣的声音忽然一滞,紧接着是带着哭腔地小声低唤:“璇……哥哥?”
      璇哥哥?
      这称呼他第一次听到。
      出自于她的口,用她的声音喊出来,带着软糯的鼻音,竟是那样好听。
      他忽然很想笑。
      “璇哥哥?你醒了?真的醒了?”她连着急问,“璇哥哥你说话啊,不要再吓絮儿了好不好……”
      他很想说话,可是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真是比抽筋剥骨还要累的感觉。
      星璇动了动右手,抓住她的小手。他虽然没有力气,但还是将她的拳头包在了自己的掌心,没有握紧,只是触到了她细滑的肌肤。
      感受到她真实的在自己身边。
      “别哭……”
      “好!好!我不哭我不哭!璇哥哥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哭了……你不要再睡了好不好……求求你……”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眼泪还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迟迟都没有滴落下来。
      答应了他不会再哭的。
      “好……我不睡……”星璇哑声笑了,“傻丫头。”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王蓬絮趴在床沿,脸贴着他的手臂,缓缓地说:“如果不是我,你不会用印魂之咒;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血妖重伤;如果不是我……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遇到我就好了……我就是璇哥哥的灾星,永远都会牵连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
      星璇微愣。
      如果没有遇见王蓬絮,他会如何?
      现在还留在沧流城中,过着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为着某个目的汲汲营营,然后和内城中的那个人生死相搏?
      生于六道的人,总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他从来都看得透彻。
      本以为他这一生就要这样结束的。
      可王蓬絮却走进了他的世界,霸占了他的心。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她而生起的本能,出于他心底的第一反应——也许她说得对,如果不是她,他不会做到启动印魂之咒这一步。
      但上天既然安排了他们相遇,又怎么会给他们后悔的余地。他不想后悔,不会后悔。终归要死的话,至少他曾经有过心动,有过一个喜欢的人,可以保护她,可以为她做很多事,这样的一生,是他不曾想象过的圆满啊……
      “蓬絮。”星璇虚弱地转头看她,叹了口气,“不要再说这些话。”
      “什么?”王蓬絮茫然地抬起头。
      星璇微微一笑:“我喜欢看你的笑容。如果真的很内疚的话,就笑一个给我看吧,当做是补偿,好吗?”
      这算……什么补偿啊……
      她想哭,又想笑。
      她的挣扎与懊悔就这么被星璇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他总是这样,明明是温柔的语气,却有着让她无从抗拒的力量。
      她的心很酸,连勉强牵出一个微笑,都带着难喻的酸楚。
      “不要再说那些后悔的话。”星璇揉了揉她的手,“像这样,就好……”
      像现在这样可以看到你的笑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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