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慕离兮

7、承诺

　　次日南宫煌一听说星璇醒了，饭也顾不上吃，拉着温慧就跑去了未生堂。绕过临水长廊一溜烟奔进客居，好家伙！昨儿个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居然已经可以半躺着和王蓬絮谈笑风生了！虽然他眉宇间仍旧带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但毕竟认识清醒过来了。
　　清冷仙人说，只要他可以苏醒过来，就还有挽救的余地。至于他到底被伤到哪一步何种程度，谁也无法断言。
　　王蓬絮仔仔细细替星璇清了已经发于体表的毒，她的灵力虽然可以帮他恢复一两成功力，但对于星璇来说，将王蓬絮的力量转为妖力，本就微末所剩无几，而王蓬絮灵性属风，恰恰又压制星璇的体灵，此消彼长，倒是王蓬絮吸纳了他的毒素，自己的灵力修为反而增长了不少。
　　可这不是她的初衷啊！
　　她要的是星璇好起来啊！
　　所以南宫煌一眼看见的，是笑容满面的星璇和皱眉深锁的王蓬絮。这，到底是谁受伤了啊？
　　“星璇你觉得怎么样？”倒是温慧比南宫煌直接的多，张口就问了，“要不要请笨蛋煌的师傅来给你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已经好很多了。”星璇看了眼王蓬絮，“蓬絮已经帮我压制了毒性，只要短时间内不与人动武，我的身体可以慢慢恢复过来的。”
　　“可那个印魂之咒……”
　　温慧犹豫地开口问，却被王蓬絮暗暗地扯了扯衣摆。
　　对哦，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随便乱提呢。
　　温慧吐了吐舌头。
　　王蓬絮担忧地看着星璇：“你现在毒发的会更加频繁的……我会加紧修炼的……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就好，我会努力的。”
　　“不是说好以后再提吗？”星璇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是还有你吗？”
　　你就在我身边，我担心什么。
　　王蓬絮听出了星璇言语中隐含的意味儿，脸颊飞扬一抹淡淡的红色。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南宫煌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没什么啦。”王蓬絮打着哈哈，“清早清冷仙人已经来看过星璇了，他说星璇醒过来就代表情况已经朝好的一方面发展了，煌哥哥你们不用担心。”
　　然而事实上，王蓬絮并没有说实话。
　　清冷仙人的原话是——
　　“他虽然已经醒了，但身体的大多机能已经损坏了——也不能这样说，他的身体本就是尸体，这样算来大概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未来如何，便只能看他的造化，还有你了。”
　　“我？”
　　“也许，在你身上会发生奇迹。”
　　奇迹？
　　她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有所谓的奇迹？
　　王蓬絮甩了甩脑袋。
　　“对了，你们和清冷仙人说过关于法阵的事了吗？”星璇到底还是关心正事的，他们在绿萝山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他现在身体无法用空间之术与思堂交流，沧流城中的事他一概无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南宫煌点头道：“嗯，师傅听说了我们两次传送的事也确定了我的猜测。不过怎么去别的城镇倒是个问题——既然沧流城内有法阵通向碧海城，我猜每座城里都有两个法阵，一个连通沧流城，一个则传送于八州各地。”
　　“可是我没有在碧海城里看见别的法阵啊。”温慧质疑，“而且我们来到碧海城之后传送我们来的那个法阵就自己消失了。”
　　“这……”南宫煌一时也解释不上来。
　　倒是王蓬絮忽然开口了：“可是我们传到这里的时候就在街上啊——不是说法阵都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嘛？而且还设下了禁行的规定？我们不如去问问城里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嘛？”
　　“对啊！”温慧忽然拍手称是，“小絮你可真聪明，我们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蓬絮微微摇头，不再说话。
　　“星璇的话……”南宫煌看着星璇，憋了半天的话，“我看我们再多等几天吧。”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星璇摇头拒绝了南宫煌的提议，“我有办法。”
　　南宫煌撇撇嘴不置可否。
　　“你真的没关系？”王蓬絮瞅了他一眼，“耽误一两天没有关系的，你的身体更重要啊。如果你又倒下了，你让我——我们怎么办？”
　　“对啊对啊，星璇你就别坚持了！正好我这几天和煌去城里找找法阵的位置，你呢就好好休息等我们回来。唔，小絮你就留下来照顾星璇好了。”温慧立马街上话茬儿。
　　星璇刚想开口，王蓬絮又说了一句：“你不是答应过我了吗？”
　　答应过她？
　　星璇眉头一松——是啊，他答应过她的。
　　不会拒绝她的。
　　“好吧，你们小心。”

　　南宫煌和温慧还是在绿萝山上逗留了大半天，趁着烈日稍落的功夫，南宫煌御剑带着温慧下了山，没有星璇和王蓬絮跟着，他们来回倒也方便了许多。
　　星璇不愿再打扰清冷仙人的清修，和王蓬絮一同辞别离开了未生堂。
　　绿萝山别的不多，空置的屋子倒是很多，山上住着的多半的清修的道人，大多都去云游四方或是留驻山下的道观了，这般一来山上真正住着的人倒是真的不算多。
　　王蓬絮挑了一间带着花圃的屋子，扶着星璇就进了屋。
　　屋里很干净，这山上本就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真气流，连着屋子都自觉地带上了一股仙气。屋子是双人的，一间主卧一间客居，甚至连厨房书房都一应俱全。也不知是哪位仙人前辈留下的，看来倒是极尽风雅的一个人，否则屋外也不会有一大块花圃了。
　　王蓬絮对这个屋子异常满意，从这个屋子转到另一个。星璇见她里里外外转来转去乐此不疲的样子，也不多说话，只是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从未有一刻变过。
　　其实想着这样的日子真是向上天祈求来的。
　　如果有朝一日也可以像这样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如果是他们共同居住的一间小屋子——
　　呵，他是不是想得太过美好。
　　竟然已经开始奢求这些不切实际的生活了吗。
　　果然啊，现实的温暖已经让他的心变了许多，这一次的莽撞导致的重伤让他思考了很多。他本是不在乎生死的人，如果可以达到目的，那么让他自己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在所不惜。可现在——他做不到了。
　　她会哭，而他舍不得看她哭。
　　如果——可以的话。
　　“璇哥哥。”王蓬絮忽然跑到他身边，半弯着身子，兴奋地指着窗外笑道，“以后如果可以住在这里就好了，屋外的花圃刚好可以用来种花！我收集了好多好多花种子都没有机会种呢……”
　　“蓬絮很喜欢花吗？”
　　星璇猜也猜得到，她的身上有一股清冽的花香，各种花的馥郁香味相叠在一起，融合的恰到好处。
　　“对呀，特别喜欢。嘻嘻，等法阵的事情结束了我就住在这里好了。”王蓬絮笑眯眯的，“啊对了，还要炼好五毒珠给你解毒。”
　　把他也算在未来的计划之中了么？
　　星璇的心情很好，揉了揉她的发：“那以后就住在这里。”
　　“嗯嗯！”王蓬絮连连点头，“对啦，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好不？”
　　吃的？其实星璇感不到饥饿的，不过这丫头忙里忙外的肯定是饿坏了。
　　“你煮？”星璇微笑。
　　王蓬絮轻轻咳了一声，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我还是可以……煮个面之类的……不知道绿萝山上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卖啊……”
　　“我帮你吧。”星璇说着说着就要起身。
　　王蓬絮立刻阻止了他：“不要啦你还是好好躺着吧，反正做饭这事儿迟早都要学会的嘛——我先去外面看看呀。”
　　“好。”星璇笑着答应她。
　　其实她会不会煮饭烧菜都没有关系。
　　反正，他可以做给她吃。
　　只要她想，他可以给她做一辈子，她一个人的厨师。

　　下山找寻隐秘法阵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南宫煌温慧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四处打探也没有人知道什么限行的地方。就连碧海城新上任的城主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情——真是奇怪了，难道他们都想错了？
　　南宫煌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跟温慧交换消息之后都换来了彼此失望的表情。
　　一连三天，都没有丝毫关于法阵的消息。南宫煌与温慧甚至沿着正座碧海城的边缘绕了一圈，南宫煌连五灵轮的力量都用上了，也还是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儿不寻常的力量。
　　难道？是被人故意隐藏起来了？
　　南宫煌躺在床上想着问题，到底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而绿萝山上休整的星璇与王蓬絮两人也不见得比温慧两人来的悠闲。星璇每日都在加紧恢复自己的功力，王蓬絮每日午后都会准时替他疗伤清毒，一连数天，星璇的状态看起来明显有了好转。
　　而关于印魂之咒，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有提起。
　　王蓬絮虽然担心，但毕竟未来变数太多，而清冷仙人又断言她身上会有奇迹发生——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去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呢。
　　得过且过这样的心态并没有错——如果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加心安的话。
　　事实上，她只是心安，而并非心安理得。
　　她无法否认她现在这样是带着赎罪的心态对待星璇的。
　　即便星璇对她的好她无法置若罔闻，但她仍旧不能够轻易地承认自己对他是不是真的如人类所说的那种喜欢。如果……她不是人形，而是圆滚滚的桃子一般的五毒兽状，星璇还会对她像现在这样好么？
　　所以她不在人前唤他“璇哥哥”，她觉得这样的喊法很亲昵。而她——并不想承认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
　　如果星璇可以对她再好一点……再好一点……
　　只是她是否想过，连生死不顾都不算对她死心塌地深爱入骨——那么只有生死相隔，才能看透彼此的真心吗？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又何尝会给她悔恨的机会？
　　“蓬絮？”王蓬絮在花圃前发了许久的呆，星璇连唤了她好几声，“果子都烤好了，来吃吧。”
　　“果子？烤？”王蓬絮迟疑地重复了一句。
　　忽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去烤果子了呀！”她急急地跺了下脚，“不是说好这几天都让我来的嘛！你就好好躺着呀！”
　　星璇笑道：“这不碍事的，果子都是未生堂的弟子们送来的，我只是把它们烤了一下而已。我想应该还不错，快趁热吃了吧。”
　　“我……我知道我的手艺很糟糕啦……”王蓬絮看了看自己交叉的手指。
　　这几天的饭都是王蓬絮煮的。
　　卖相……十分糟糕……
　　星璇尝不出味道，对黑如焦炭般的食物也熟视无睹，但王蓬絮自己却做不到了，她如此热爱美食的一个人，面对自己所做的食物，实在有点食不下咽的感觉。
　　她果真没有下厨的天赋。
　　“嗯？”星璇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什么？”
　　“你是不是不想吃我做的饭菜呀……”王蓬絮脑袋埋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完全不敢看星璇一眼。
　　星璇这才明白她在纠结什么，微笑：“不会，你做的我都很喜欢。”
　　王蓬絮依旧不敢看他：“那，你可不可以教我……”
　　“好。”星璇点头，“以后……我教你。”
　　“那就这么说好了呀！”王蓬絮笑眯眯地抬起头，“这样以后就是我做给你吃了，不用每次都要你来照顾我。”
　　星璇笑而不语。
　　她真的没有意识到他们俩的对话其实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地步吗？
　　果然是个单纯不知情味的小姑娘啊。
　　“哎呀！差点忘了果子！”王蓬絮三两步就往屋子里跑，“璇哥哥你也来呀！”
　　“……好。”

　　等到南宫煌和温慧回到绿萝山已经是五天之后。
　　“这个碧海城真是古怪，偏偏死活都找不出那个法阵，我和煌连那些废屋都找过了，也不见踪影。”温慧气呼呼地猛地灌了口茶，“你们说会不会那个布下法阵的人发现我们，然后把它们转移了啊？”
　　“不会。”星璇立刻否定这个猜测。
　　“为什么？”
　　星璇眸色一暗：“若是法阵关闭，八州无法连通沧流城的浊气，我……早就死了。”
　　“什么？！”王蓬絮手中的瓷杯啪得一声落到地上。
　　“……我之所以可以同你们一起，正是因为法阵将沧流城的浊气引入中原各地。虽然浊气稀微常人难以察觉，但以足以保全我的身体不会腐坏……”
　　王蓬絮呆呆地盯着他：“所以……如果所有的法阵都毁掉……你……”
　　“……届时，你们将无法再入沧流城，而我……”星璇苦笑，“也只能永远留在城中。”
　　“所以……”她喃喃自语，“所以此间事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对吗？”
　　星璇沉默。
　　她跌回座椅，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能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如果没有她的误打误撞，他们根本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她回到她的生活，他留在他的沧流，又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会难过呢？
　　“小絮……”温慧虽然神经大条，但也看得出王蓬絮的失常。她一直都觉得星璇和王蓬絮的关系比表现的更加亲密，王蓬絮对待星璇的态度还有星璇的奋不顾身她都看在眼里，如果真的要分开的话，她一定会舍不得的吧？
　　让她离开南宫煌，她也舍不得的。
　　“咳，那个，我和煌先出去找清冷仙人说说这事儿。”温慧想到做到，拉着南宫煌的袖子就往外拖。
　　“喂，暴力女你干嘛？”南宫煌小声抗议，“问师傅也没用啊。”
　　“你这个笨蛋，你看不出来星璇刚才那话对小絮有多大影响嘛！”温慧捶了他一拳，“让他们好好聊一聊吧。”
　　南宫煌好像也有点感觉了：“你的意思是，絮儿和星璇？”
　　“我觉得小絮可能真的有点喜欢星璇，你看星璇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温慧撇撇嘴，“不过这种事儿我们也说不准。算啦既然都出来了我们就去你师傅那里商量商量吧，顺便问问他的意见。”
　　南宫煌耸了耸肩：“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屋内的王蓬絮还呆愣地坐在座位上，星璇见她出神的模样，缓缓走到她身侧，单膝半蹲在她面前，拨开挡在她眼前的刘海。她的眼神飘忽，可眼眶却已经红了，带着水痕，甚至已经有向外溢出的趋势。
　　星璇伸手将她带进怀里，她一动不动地，仍旧是那样傻傻地，趴在他肩上。
　　“抱歉，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星璇闻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哭。”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王蓬絮闭上了眼睛，“我很难受……”
　　“我知道……对不起。”星璇拍了拍她的背，“别难过，好吗？”
　　王蓬絮吸了吸鼻子：“那你之前说的还算话么？”
　　你说要教我做饭，说要等我炼好五毒珠，说要陪我一起收集更多更多的花种子，这些——都算话么？
　　还是等事情一结束，就转身立刻消失不见了？
　　不会的，他不会是这样的人。
　　王蓬絮虽然嘴上问着，但心里却笃定地认为，星璇不会食言的。
　　“我答应过你的，就会做到。”他抱着她的手更紧了，“只要你想，我就会陪着你的。”
　　只要你想我陪，我就一定会陪着你的。
　　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陪着你的。
　　只要是你所想的。
　　王蓬絮埋在他肩头，身子颤抖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他肩上就已经濡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