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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守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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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璇从昏迷中醒来已是数个时辰之后的事。
他坐起身,双目视及之处皆是腥然血红,甚至还有些许红色的圆块不停在半空抖动,啪嗒滴下仿佛血迹一般的水渍,溅开一大片斑纹。四周渺无人烟,显然与绿萝嶂的环境截然不同,星璇一时间也难以断定他们身处何地。
身边忽然有人嘤咛一声。
他朝声源望去,竟是王蓬絮蜷着身子躺在他身侧,这个身子团在一起,牢牢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蓬絮?醒醒。”
王蓬絮听见星璇的声音,掀开沉重的眼皮,确定眼前人是星璇无误之后,口中只剩下一句轻声的——“疼……”
“你受伤了!?哪里疼?”星璇也顾不得所谓男女有别,扶着她的肩让她瘫靠在自己怀中,王蓬絮的右脚一不小心硌到了什么,她吃痛地“嘶”了一声,“是脚么?”
“好像摔下来的时候扭伤了……”她不敢去动自己的腿,随便碰一下就是伤筋动骨。
星璇不擅包扎伤口,更遑论接上错位的脚骨了。他想了想,蹲下身子用丝帕在王蓬絮的脚踝上裹了一下暂时固定。他的指尖碰在她光洁的肌肤上,王蓬絮的心里忽然一阵酥麻,一时间又暖又痒,只想着缩回脚,可脚踝却被他霸道强势的力量牢牢握住,任她抽力也不得动弹分毫。
只能看着他低着头帮自己的脚做些救急的处理。
映入眼帘的尽是他如雪的白发,毫无冰霜的寒意,只是满心满意的温暖,满心满意的在乎,连心窝都不自觉地随着他手中的动作颤动了起来。
明明身处险境性命随时不保,她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
只是心疼他为什么要来陪她一起死。
“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王蓬絮眼眶泛红,“他要抓的人是我。”
星璇手里动作一滞,“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王蓬絮呆住了。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
一直以来,都是她以一个精于法术擅长治病解毒的身份去照顾保护别人,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她想去守护的人。他们这一族,从来都是为了守护他人而存在的。
大多数人眼里,对他们一族只有利用,因为他们得天独厚的异禀天赋,千百年来为世人所争抢——尤其以专精于练毒用毒的门派,更是恨不得将他们收归囊中从此称霸天下。工具——是的,在王蓬絮的概念中,他们这一族只不过是人类所渴求的一个工具而已,求而不得,又可弃之如敝屣。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告诉她——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为什么要对絮儿这么好?”
星璇凝视着她,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宠溺的语气对她说:“因为我想保护你,想看着你现在的样子。”
她——现在的样子?
王蓬絮对她的人身一直不甚满意,比起她所见过的那些女子,她太过娇小而且身材也平平,与所见识过的那些妖魅入骨的女妖精怪相比她的样子真是不足为羡。就拿温慧来说吧,温慧的眉眼生得极俏,加上她活跃洒脱的性子,笑起时飞扬着眼角,当真可配得上一句“活色生香”;而她王蓬絮……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罢了。
女孩子都爱俏,她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容颜。
但是星璇说,他想看她现在的样子?
“你——”王蓬絮又习惯性地咬住了下唇。
“傻丫头。”星璇失笑,“这些以后再说。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说罢,便将她轻轻横抱而起。
“啊。”王蓬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本能地挣扎了两下。
星璇将她稳稳地抱住,“如果还有哪里痛就告诉我,知道吗?”
“嗯……嗯!”
王蓬絮随口应着,抬头就能看见他略显苍白的脸,红色的眸子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她傻傻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等到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心头一甜,将烧得滚烫的脸颊用力地埋进他的胸口。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红的模样。
他们在腥红路上走了许久,身边时不时滴落的斑驳血迹让人胆战心惊,王蓬絮只觉得刺鼻血腥味直往脑子里灌,熏得她头晕目眩几欲作呕。星璇虽然感受没有那么强烈,可这股莫名的压抑感实在是让人胸中不快。
顺着路走了很久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更不用提先前捉走王蓬絮的那个诡异黑影了。
越往前行,脚下便越是黏腻。地面的血迹越来越多,随便一处都是触目惊心,王蓬絮干脆整个脸都贴在星璇胸膛,不敢乱看。
星璇越发觉得事态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那个黑影声称要吸取王蓬絮的灵力却迟迟没有现身,眼前这腥红的道路与其说是别有洞天倒不如说——更像是脏腑。
脏腑?!
王蓬絮大抵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微妙,怯懦地扯了扯星璇的衣服:“我们该不会……是被那个怪物给吃掉了吧?”
果然,她也发现了?
星璇皱眉。
难怪那人说什么成全,原来竟是要让两人合葬腹中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星璇勾唇一笑,忽然停下脚步,口中开始念着奇怪的咒诀。王蓬絮听不懂他在念些什么,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忽然明白了。
他竟然在催动体内的毒素,他想立刻毒发!
“星璇,你——”她急迫地喊出声,“不要啊——”
“噤声!”他难得呵斥她,不容拒绝。
王蓬絮怎么会不知道星璇的意图?他想逼出体内的毒素,如果他们当真在那团黑影的腹中,它一旦被毒侵蚀不可能没有反应,只要察觉到它的位置他们就有可能有逃脱的方法!可是——真的一定要自伤三分吗?
顽毒缠身的痛苦她可以想象,如果要将毒放大到足以让那人察觉的地步——星璇自己又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是她连累他了吗?
此时此刻她居然什么也不能做?!
甚至——他的手臂仍然紧紧地抱着她,因为她不怕毒,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这样伤害他自己。所有一切的目的,只是想要保护她吗?
她何德何能……
现实不容许王蓬絮继续伤怀下去。星璇的法子虽然代价太大,但终归是极其有效的。那人可算是忍不住了,一声怒喝,震得两人耳膜几乎都要震出血来。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席卷而来,将两人往某个方向用力推去。地面也开始倾斜,整个空间都剧烈地抖动着,他们被绊倒在地,双双顺着倾斜的方向滑滚下去。
星璇自始至终都牢牢将王蓬絮抱在怀中,用身体为她挡住滚滚而来的飞流溅液。他更是细心地箍住她的双脚,生怕她本已受伤的腿伤上加伤。
天旋地转。
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王蓬絮才从眩晕中回过神来。
周围果真清亮了许多,不再是满眼的腥红血色。原来那人终究是受不住星璇自身带来的毒素而将他们双双给扔了出来。
对了!星璇!
王蓬絮立刻扑过去将星璇搬转个身子。
施法,解毒。
他脸上的青痕虽然已经褪去,可却迟迟未醒。
“星璇?星璇?!”她用力地摇了摇他,眼眶已经被一层水雾濡湿。
“蓬……絮?”星璇吃力地睁开眼,“你没事儿……吧……”
王蓬絮拼命地摇头:“我没事我没事!你——你呢,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我、我这就帮你治。”她急得眼泪唰唰往下掉,说话都不顺畅。
“别、别哭。”星璇撑着手坐起身,抬起另一只手抹掉她眼角的泪,“我先带你去找南宫他们……”
“呵,你以为你们走得掉?”
耳际又是那熟悉如梦魇一般的兽吼之声。
“小心!”
星璇将王蓬絮护在身后。
王蓬絮并没有抗拒他的动作,只是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更紧地贴了过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并没有显形,甚至连黑影也没有出现。星璇只是怒视着前方,眼神余光仍旧警觉地观察四周的变化。
“白毛小妖,你到底给老子下了什么毒!”那人冷喝道,“竟然敢用这种法子逼老子,你也真够胆大包天的!”
“哼,告诉你又有何用,此毒无药可解。”星璇镇定自若。
那人肆意而笑,更是随手招来一阵狂风呼啸:“呸!有你身边那个丫头老子怕什么?等老子吃了那个丫头以后非宰了你不可。”
“我不会让你动她的,除非我死。”
王蓬絮身子一颤,情不自禁地拉住星璇的衣袖。星璇似有所觉,伸手覆住她的,将她的小手完完整整地包在自己的掌心。
“别害怕,我在。”
王蓬絮柔柔地笑了:“我不怕。”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小子,你以为你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再带上这个半残废的丫头可以逃离我的手掌心?”
“当然,因为你怕我。”
“哈哈哈哈,笑话,老子会怕你?”
星璇话一说出口,连王蓬絮都不敢相信。
先前与此人对峙之时,那人霸道的力量恰恰可以克制星璇的妖力,加上他并无实体,无论任何术法攻击都不能对它造成任何伤害。何况如今星璇还身受重伤,王蓬絮虽然气力尚存,但她的笛子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离开了笛音为媒介她许许多多的术法只会大打折扣。
怎么办?要不要拼了命搏一搏?
王蓬絮心中正想着,手上却忽然被握得更紧。
一种坚定的踏实感忽然传递至心扉。
他的意思是——让她相信他吗?
她怔怔地望着他。
星璇并没有看她,只是冷声对那人道:“毒克血妖,如今你连虚形都无法凝成,如今不过装腔作势,不是怕我是什么?”
“……你小子怎会!”
“先前在血脏之腹内我便已有所察觉,不过仅是揣测难以定论。此番你久久不愿现出形貌,我便已确定。如今你只怕以为毒所噬修为俱损,只要找出你的本体,你便顷刻间灰飞烟灭。”
星璇朗声对空说道,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锐气。
“血妖由将死之人骨血而化,以人兽为食,常附身于仙兽精怪,我说的可对?”
“……呵,我倒是真的小看你了。”那人的声音果然没有现在那般嚣张,语气在星璇的连番质问下减弱了七八分,“我早该杀了你。”
王蓬絮总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星璇早已胸有成竹,难怪他会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了解一样。就像一眼看穿她的身份,无论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样的一个人,好可怕。
她身怀读心之术,可以读透人心所想。而他仅仅却可以凭借无数微笑的细节,就足以分析出整个大局?
他的心思,真的……
王蓬絮不知应当如何形容。
“蓬絮?”
星璇呼唤了她许多声,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她可算是回过了神。
“走吧。”星璇笑道,“我们先去和南宫他们会合,然后去找那血妖。”
王蓬絮奇怪地眨眼:“为什么还要去找它?”
“它伤了你——我又岂能放过它。”
星璇与王蓬絮消失之后,南宫煌温慧两人并没有离开绿萝嶂,两人几乎要把整座山峦都给翻了个遍,每个角落都不曾放过。
绿萝嶂毕竟只是通往绿萝山的藤萝迷宫,早年乃是隐居于绿萝山的散仙们布下的奇门之阵,南宫煌既然师承于此,破解这些简单的迷障自然不在话下。他带着温慧两人在绿萝嶂中兜转了许久,可算是绕出了那一片青萝密布的巨大迷宫。
面前并不是通往绿萝山的通路,而是自地面开了一个洞口。在这片密林之中竟然会有一处诡秘地下石窟着实非南宫煌所料。不过观察先前那团黑影来的诡谲,在这绿萝嶂中只怕也只有这一处石窟看起来像是那人的巢穴了。
“我们快下去看看!也不知道小絮和星璇怎么样了!”温慧顺手推了南宫煌一下,催促着。
南宫煌正想着要不要在洞口竖些标志若是星璇王蓬絮两人看见也好得知他们的下落,这样贸然行事也是在太过冒险,如果他们彻底走散那可就完了。
南宫煌正搜索着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当作辨认之物的东西,就已经听见远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煌哥哥!是煌哥哥和温姐姐!”
南宫煌循声望去,出声的人是王蓬絮,在被星璇背着向他走来。
“絮儿!星璇!”南宫煌向他们挥手,“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说来话长。”星璇似乎不愿意多说,“对了,温姑娘似乎擅长包扎之术?絮——蓬絮她受了伤,温姑娘请帮她看看。”
温慧一听王蓬絮受了伤立刻冲了过来,她倒是装备齐全,也不知从哪里就摸出了一卷绷带。星璇小心翼翼将王蓬絮放下,帮着温慧一起替她治伤。
温慧不愧是战场上长大的,这种扭伤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她娴熟地替王蓬絮扭正了错位的骨头,再用绷带紧紧地缠住脚踝,确定不再松动之后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大功告成。扭骨的时候还是很痛的,王蓬絮痛得一脸冷汗,小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星璇害怕她吃痛的时候不小心咬住舌头,实非慷慨地借出了自己的胳膊。
于是王蓬絮脚骨接好的同时,他的手臂上也新增了一排牙印。
“你们回来的也正巧,我们差点就下去找你们了。”南宫煌笑道,“既然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这地方挺古怪的,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温慧也附和他。
王蓬絮本想答应,可她忽然闻到一股血腥之气——这个味道她太熟悉了,正是在那血妖腹中的那种刺鼻血味。再度闻到这股味道,一时间想起先前在它腹中翻滚的晕眩,她难受的捂住了口。
“怎么了?”温慧离她最近,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适。
“那个洞里。”王蓬絮指着气味的源头,“那个血妖就躲在那个洞里!”
南宫煌纳闷了:“什么血妖?”
“就是抓走蓬絮的那个妖物。”星璇回答,“那妖物一日不除,只怕这附近所有有灵性之物都会遭受其迫害。它既藏身于此,我们不如将它一网打尽。”
“可先前看来它很强的样子,我们会不会——”南宫煌踟蹰了,“我看还是不要硬来,等我们会绿萝山搬救兵也不迟。”
星璇摇头:“不必担心,它已中了毒,如今只怕虚弱的很,否则也不会轻易回到巢穴藏匿。更何况——”他的气势瞬间拔高三分,“我今日誓杀它不可。”
南宫煌不知星璇为何如此坚持。不过就他对星璇的了解,知道他并不是冲动之人,既然有此决定必然是心中已有成算。他转头用眼神询问温慧,温慧冲他眨了个眼表示她并不介意。再看向王蓬絮的时候,只是收到了一个温软的微笑。
既然都没什么意见,那南宫煌也不再犹豫了。
血妖的藏洞正如星璇所说一般,以尸骨堆砌,刺鼻的血腥味熏得南宫煌头疼,饶是死人见多的温慧都不免恶心作呕,更遑论经历了血妖脏腑那种更直观的体验的王蓬絮。她一瘸一拐地靠着温慧走,走上两步就要停下来。
这种血腥的压迫感啊——
哪怕是过上十七八年也不能忘记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跟上温慧的步伐。
所幸血妖之穴不过寸土大小,他们没走多远就已经走到石窟最深处。石窟之内别有洞天,暗室正中是一座石台,石台上正是一具森然颅骨。
“那妖怪的原型就是这个?”南宫煌咽了咽,“怪不得要占据别人的身体——一个骨架子,哦不,一个颅骨四处晃悠确实挺恐怖的。”
“一个颅骨有啥可怕的。”温慧不以为然,“只要把这个摧毁了那个血妖就死了是吧?”她的行动永远比说话快上许多,话音还未落,一个重锤就砸向了那具颅骨。
瞬间散为一片齑粉。
“这么简单?”温慧有些无语,“先前那么嚣张的模样都是装出来唬人的?我看它——”
“障眼法。”星璇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温慧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噤声,戒备!”星璇忽然抽出腰间的五行剑,“只怕这里所有的白骨都是那血妖的分身,大家小心。”
暗室中忽然卷起一阵热浪。
数十根白骨仿佛听从召唤一般半浮而起,白骨一头均被削成尖锐的刺状,数十根尖刺在明暗不定的暗室中反复闪烁的光芒。忽地,数十根白骨齐齐动作,向星璇所在处刺去!白骨从各处而来,随身形而动,无论星璇掠向何处都会有尖刺追着他行动。
仿佛刻意为之。
“好小子,居然真敢追到这里来。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有来无回!”
果然!黑暗中那熟悉的怒喝声再度响起。
白骨飞刺的速度越来越快,暗室狭窄,他们又有四人,星璇生怕累及他人,尽量往角落处躲避。
躲不掉了!
“哈哈哈哈,老子也让你尝尝尸毒的滋味!”
又是飞刺!从四面八方而来,星璇再无可以躲避之处。
“星璇!”
王蓬絮忽然扑到他身上。
随即是尖刺刺入皮肉的声音,溅开的血液顺着尖刺滑落,滚到地面,印下一块腥红的痕迹。
她瘫倒在他身上。
“蓬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