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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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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仿若幽玄的天衣,拂去了白昼染上的所有不安和躁动,让大地沉沉地睡去。当一切都沉浸在黑絮般的天地,唯有那如钩的新月挂在高高的柳梢,朦朦胧胧,映得河畔的杨花柳絮如雾如烟,仿佛要将庄重肃穆的宋府大宅包裹起来,只为掩去它莫名染上的黯然。
宋瑾瑜站在宋府门口,待要推门而入,却不期然地被一人拉住。惊恐之下,她本能地想要大喊出声,嘴巴却早已被人捂住了。
身后的玉珠已经被人敲晕。
宋瑾瑜拼命挣扎,却听到耳畔似曾相识的声音,“宋小姐,是我。”
她猛然僵了下,慌乱的心绪难以平复,抬眼看向眼前之人,待看到那人左脸上细长的刀疤,她不禁讶异。
挟住她的人见她缓和了下来,慢慢松开手。
宋瑾瑜缓过一口气,问道,“怎么……你……”脑子依然混乱,她一时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那人尴尬一笑,“宋小姐,实在抱歉。”
她一双惶恐未定的眸子瞧着那人,满是疑问。
那人环顾四周,看着宋瑾瑜,似是有些为难,“可否到府上再向你解释?”
宋瑾瑜犹豫了下,看到对方一脸恳切,便点了点头。
“麻烦把我的丫头弄醒。”进到大堂,宋瑾瑜看到被人扛进来的玉珠,请求道。
那人迟疑了下,面露难色,解释道:“你的丫头没事,过几个时辰她自然会醒。这个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宋瑾瑜思虑片刻,道:“那麻烦送到她的房间吧。”她领着扛着玉珠的黑衣人到了后院一侧小屋。
将玉珠安顿好,她回到大堂,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坐下,静待来人开口。
那人见宋瑾瑜坐定,把门关上,让黑衣人守在门外。他就着宋瑾瑜旁边的椅子坐下,开口道:“我们今天去牢房救的那人是前不久刺杀二皇子的刺客。”
宋瑾瑜显然又是一惊,刺杀二皇子的事情,她听管家说过。因为近年来夕国官兵频频在青州滋事,梁国皇帝便从梁都挑了一支万人军队前来青屏山压阵,以维和边境安全。二皇子此次出巡,便是随着这支军队来的青州。据说他的车辇刚进青州城门,便遭了贼人的埋伏。幸好他身边有几个比较机灵的人,趁乱将他与一个太监换了行头,才把他给带出了险境。事后,二皇子震怒,命令青州府衙必须在十日内将所有贼人抓捕归案。刺杀之时场面太过混乱,到底有多少刺客大家都说不清,何况要在十日内抓到那些人。衙府的人挠破头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最后迫于二皇子的压力,就随便在大街上抓了些看不顺眼的人,屈打成招。这其中,也不知有多少人遭了秧。当整个青州城人心惶惶的时候,却不想朝廷一下子又变了态度,先前被抓进去的人都被放了出来。老百姓议论纷纷,却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其中的因由。
宋瑾瑜看着那人,一双清亮的眸子倒并没有显出恐惧。她只是有太多疑惑,她跟他只是萍水相逢,何以这个人会找上她,他不会担心她跑去衙门揭发他吗?她更有太多的顾虑,万一他将她拉入此事的泥潭,会不会连累了宋府几十号人?他虽然救过她,但事情牵涉太大,她不知道待他提出请求的时候,她该如何应答。
“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来劳烦宋小姐。”那人似乎看出了宋瑾瑜的心思,慢慢解释道,“家中出了变故,不得不连夜赶回去。但是,林大哥在牢里受刑伤得太严重,如果随着我们一路奔波,恐怕撑不下去。我们在青州人生地不熟,原先倒是有个朋友可以托付一下。却不巧,那个朋友出了远门。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才不得已找了你。”那人看着宋瑾瑜,停顿片刻,又继续道:“你知道林大哥是怎么被抓进去的吗?”
宋瑾瑜茫然,微微摇头。
那人一笑,脸上透着几分讥嘲,道:“青州府衙为了向二皇子交代,到处胡乱抓人。他们若是抓些作奸犯科的人去充数也就罢了,可他们竟坑害平民百姓,趁乱胡作非为。他们找上你,你若塞几个银子,他们便说你是无辜的,你若没有好处给予,他们便说你就是刺客。你不认,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痛不欲生,普通百姓哪里能挨得住那般的折磨,最后只为能早日解脱便胡乱认了。林大哥是这次刺杀的主谋,他没有想到朝廷会如此惨绝人寰。为了救出无辜入狱的百姓,他跟二皇子做了个交易。只要朝廷把之前抓的百姓放了,他便说出这次行动的幕后之人。”
宋瑾瑜静静听着,眸光中透着赞许,她佩服这样的英雄好汉,赞叹道:“林大哥是条汉子!”想了下,她又好奇问道,“那……林大哥把幕后之人供出来了吗?”
那人点头。
宋瑾瑜眸中滑过一丝失望。
“幕后之人是当今皇后。”那人慢慢悠悠开口,说出的话却如当空落下的巨石,震得天地都跟着晃动。
宋瑾瑜显然是被震住了,惊讶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事关皇储之争,我不便说得太多。”那人一脸肃然,宋瑾瑜确信他并没有开玩笑。
“那……”宋瑾瑜有太多不解,但看到那人脸上的森冷,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嘴为好。她一介平民,打听太多皇家贵族的事也无益。想到此,她立马转了话锋,道:“你何以能信得过我?你不担心我去告发吗?”
她顿了下,见那人不语,又继续慢慢说道,“我爹现在被关在死牢。跟刺杀二皇子这事比起来,我爹那事压根算不上什么。如果我拿林大哥去换我爹的命,朝廷未尝不会答应。”
那人稀松一笑,“宋小姐绝不是此等之人!”
“你怎么知道?”宋瑾瑜微微一笑,她不知道何以他的语气能如此坚定。
“我也不知道。”那人一双眸子紧紧看着宋瑾瑜,笑道,“或许,我只是在赌我的直觉。”
宋瑾瑜只觉得此人疯狂,竟然敢拿性命攸关的事赌压在她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身上。
“你爹的事,对朝廷来说确实无关紧要,但是,对青州州牧来说,却是让他断子绝孙的仇人,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吗?”那人悠悠然说着,字字都戳进了宋瑾瑜的心中。“此任州牧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连自己的堂兄都能毒杀,更何况是你爹?你即使拿十条林大哥的命去,恐怕也换不回你爹的一条命。”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瑾瑜追问,她实在不解。
那人看她一脸疑惑,道:“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宋瑾瑜焦急不已,“你知道什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回到道:“说来,还是我救你那日的事,我把钱君浩打晕之事被钱贵撞见了。钱贵因为记恨钱君浩,就趁着他昏迷之时将他给阉了。钱贵本以为此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却不想钱君浩在痛醒之际抓住了他腰际的钱囊。”
那人看着宋瑾瑜脸上的神色,一惊,一诧,最后是恍然过后的惧怕。他知道宋瑾瑜已经理清了个中因由,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瑾瑜倒吸了一口冰冷的凉气,寒彻了全身。她终于把脑海里那条混混乱乱的线串了起来。她终于明了何以钱贵被人毒死会诬赖到他们家,她终于清楚何以州牧避而不见,她更领悟到何以州牧会冲着他爹说出那句“让你们为我儿子受的伤害付出代价”。
“如果宋小姐肯答应收留林大哥几日,我便应允你一个请求。”那人看着宋瑾瑜,语气真挚。
宋瑾瑜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将神思从惊惧与慌乱中抽出,一双惊魂未定的眸子染着微微的怒意,“你今日分明就是来跟我做交易的。”
那人嘴角上牵,不做声,算是默认。
“我怎么相信你能将我爹救出死牢?即使将人救了出来,我宋家不光被按上了杀人犯的烙印,更是变成劫狱的无法之徒,到时候,我宋府几十号人怎么办?”宋瑾瑜质问。
“我有州牧私通夕国的证据,”那人答道,神色恬然,仿若只是在闲聊家长里短之事,“觊觎州牧之位的人不在少数,只要将州牧与夕国人私通的书信随便送到哪位手中,这个州牧恐怕就保不住了。新任州牧必会感恩,到时候一查,钱贵之死的真凶原来另有他人。”
宋瑾瑜双眸微微颤了下,她看着眼前之人,细细琢磨着,那人容仪俊爽,风神高迈,看似洒脱,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冷峻和霸气。
宋瑾瑜想了想,敛去面上的忧虑,正色道:“我答应帮你照顾林大哥,那……家父之事,还望公子挂在心上。”
那人坦然一笑,应答道:“言出必行!”顿了下,又嘱咐道:“林大哥伤得不清,劳烦宋小姐多加照顾。十日过后,我便会回来。我接走林大哥之日,便是令尊回家之时。”
“十日?我怕我爹……”宋瑾瑜疑虑道。
“你大可放心。”那人宽慰道,“皇帝得宠的辰贵妃刚刚诞下一位皇子,不出意外,明日皇帝便会昭告天下,并行大赦。青州州牧断不敢在此期间判杀犯人。况且,此次劫狱一事,也够让衙府折腾一阵子的,府衙那边恐怕也没有精力处理令尊之事。令尊只是在牢里待个十日,绝不会有不测。”
他把话说得如此坚定,宋瑾瑜略略感到宽心。
“公子,时候差不多了。”外面守着的黑衣人传进话来。
那人站起身,看着宋瑾瑜,抱歉道:“林大哥我已经安顿在西园客房,事情突然,没有事先知会,还望宋小姐见谅。”
宋瑾瑜似乎已经适应此人的行事乖张,竟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只是郑重应道:“放心!”
那人微微点头,便转身挪步走出了门。
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这漆黑的夜幕中,宋瑾瑜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怎样一个决定。私藏刺杀二皇子的刺客,一旦被发现,那必是满门抄斩的罪。那人答应能救出她爹,但是,他能兑现诺言吗?她不禁嘲笑自己,怎么也像他那般疯狂了,竟然相信了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