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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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惺忪朦胧的晨光泼洒在窗前的案上,轻快恣意的晨风穿过窗棂,吹拂着案上那些泛黄的书页,窸窸窣窣,引得屋子角落那抹娇俏的蓝色身影不时回望。须臾,只见袅袅烟雾慢慢地在那抹蓝色周身氤氲开来,夹带着浓浓的草药味,弥漫在整个屋子。屋子另一头靠墙的床榻帷幔已经被人拉起,床榻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男子五官刚毅,面色却惨白惨白,紧闭双目,似在沉睡,眉头紧皱,又似在饱受煎熬。
宋瑾瑜一手拿扇子扇着药炉,一手捧着医书,看得入神。
那晚,那人走后,她为了避过府中众人,趁着夜深人静将药炉搬进了这客房。为了不让外人知晓,也没顾上男女之嫌,擦身换药都是她一己为之。幸好床榻上的人一直昏迷着,她就权当自己在伺候一个木偶了。
宋家人丁单薄,也无甚亲朋往来,西院客房一直空着,平日里也是要数十日才会打扫一遍。将人安顿在这儿,宋瑾瑜也比较放心。
每每思及此,她便觉得一阵寒战,那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似乎对她宋府了若指掌。不仅如此,他竟然连皇帝宠妃生了皇子这等事都一早便知晓了。他走后第二日,果然如他所说,皇帝喜得龙子的皇榜在各个热闹的地方张贴了出来,当她看到“大赦天下”四字,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她确信他并非凡人,她也确信他能将她爹爹救出牢狱。这么想着,也就宽慰了许多。
“不省人事,和气六神堪尝。外用熨药于患处熨之,醒后仍服原药,加沉香、三贵末同服,或用六神木香汤……”宋瑾瑜看着医书喃喃出声,“六神汤?沉香?”她微微皱眉,琢磨着这药理之事。
过了半晌,她闻着屋子里越来越浓郁的草药味,揭开药壶看了下,三碗水已经熬成了一碗。她取下药壶,将药汁倒入一旁的瓷碗中。起身,将一碗药端到床榻边放好,伸手摸了摸床上男子的额头。
“怎么还是这么烫?”宋瑾瑜一脸忧色。
因为他身份特殊,宋瑾瑜没敢给他找大夫。好在她家就是开药铺的,她借口想学点医理,便跟药铺的王大夫讨教跌打之伤的方子。她按着方子,已经给他连连喝了两日的药,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他还是昏迷不醒。
宋瑾瑜看着床上那人,担忧不已,“再这么烧下去,恐怕不行。”
她趁着凉药的功夫,又去翻看窗前案上的各色医书,却是五花八门,弄得她更没了主张,索性将书一合,重重地往案上一搁,颇为恼火。
宋瑾瑜给那男子喂好药,看看时辰已不早,便匆忙回到自己的厢房。
这两日,她都是天未亮便过来客房,在众人起身前再回到自己房间。晚上待到大家都入睡,她又过去客房待会儿。她只感觉每日过得提心吊胆的,总怕一不小心就被人发现了。她不是信不过府里的人,只是,人的嘴巴总归没那么紧靠,万一一时疏忽说漏了嘴,那只怕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了。
“小姐,小姐!”
宋瑾瑜回笼觉正睡得香甜,却听到玉珠急急的叫唤声,她因为这两日心里藏了太多事,一下子就惊醒,匆忙起来开门,“出什么事了?”她神色紧张。
玉珠却是一脸笑意,道:“戴少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大堂等你呢。”
宋瑾瑜紧揪着的心松了下,慢慢露出喜色。
穿过花园,走去大堂的路上,远远地,她就看到一袭白衣站在大堂门口,长身玉立,爽朗清举,莫明的,心头就涌上一股酸涩,仿若是委屈久了,终于找着了发泄的地方。
“阿男”那眉目疏朗的男子唤她一声,走出门,迎过来,带着暖暖的关切和疼惜。
“坤哥哥……”宋瑾瑜觉得这几日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崩溃了,秋水双眸染上的水雾已经弥漫,幻化成断线水珠,簌簌滚落。
戴坤用衣袖擦去她脸上滑下的水痕,却擦不净她眼眸中浓郁的伤切,心疼不已,忙将他圈入怀里,只为能让她无助悲泣的心能有个温暖的依靠。
宋瑾瑜抽泣良久才缓过来,从戴坤怀里直起身,哽咽着,“几时回来的?”
戴坤牵过她的手,领着她慢慢走近大堂,边说道:“寅时便到家了,一早听说了世叔的事,就想过来看看你。”
宋瑾瑜随着戴坤在大堂的靠椅坐下,有满肚子的话,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戴坤看着她羽睫微垂,满脸透着苦恼,便开口劝道:“世叔的事,我爹已经托了人去打通关系,州牧不行,我们就找府尹。天理昭昭,终会还我们一个清白的,你无需太过忧虑。”
宋瑾瑜微微点头,一双眼眸却依旧暗淡。
戴坤见她神色恹恹,眉眼间透着倦色,便关切道:“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吗?”
她嘴角勉强牵起一个弧度,轻声回道:“还好。”
戴坤轻轻摇头,“想必饭也没有好好吃,都清瘦了不少。”
她一笑,嘴角带着些许的苦涩。
戴坤起身,拉过她的手,“好久没有去东街的面馆了,倒是有些想念,不如陪我去吃碗面?”
他说得恳切,她纵使没有胃口,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跟着他出了门。
“这次去遂洲甚是有趣,同去的李家公子凑热闹去看人家小姐抛绣球,好巧不巧,绣球偏偏砸中了他。那小姐看他一表人才,甚是心仪。那户人家看他锦袍华衣,气度不凡,也是极为中意,对他款待有加。一开始李家公子倒是颇为欣然,觉得此等良缘佳话发生在自个儿身上也是福气。待见到那小姐真容,……”戴坤想起那日光景,不禁笑了起来,“那个小姐还未坐下,李家公子人都已经跑出去数丈了。”
“那个小姐很难看吗?”宋瑾瑜好奇问道。
“恩,”戴坤重重点头,“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
宋瑾瑜不禁也觉得好笑,想了下又嗔怪道:“人知丑妇丑,不知丑妇妍。
丑妇安乎丑,妇德或可全。你们男人就是只会以色取人!”
戴坤一笑,“非也!”
“若是我也长得似那小姐一般,你还会……”宋瑾瑜反问。
话还未说完,戴坤便回她道:“不离不弃!”他语气坚定,看着她的双眸溢着满满的诚挚。
她心上一喜,却是感到有些羞人,转头不看他,继续往前走着。
戴坤知道她这几日必定心绪不好,一路上都跟她讲着有趣的事,只为博她一笑。
富顺面馆在青洲城最热闹的集市,老板叫富顺,做得一手好面,吃过之人皆赞美味,这么口口相传,十几年下来,在青洲已是小有名气,生意也是越来越兴隆。原先一个草棚盖顶的小面摊,如今已经变成东街一座两层楼的华丽面馆。
宋瑾瑜和戴坤走到面馆门口的时候,虽然已过了早市最忙的时候,但里面还是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戴少爷,许久没来了,楼上请!”店小二见到他们两个,忙过来热情招呼。
宋瑾瑜跟着戴坤,刚踏上楼梯,却被上面匆匆下来的人轻撞了下,幸好她抓着扶手,只是身子稍微晃了下,心下却是微恼,不禁投去责备的眼神。
当她的目光触到那双幽若渊潭的眼眸,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怎么是他?”她暗自诧异。
“抱歉!”那人似有急事在身,眼神在宋瑾瑜脸上掠过,简单道声歉便急急忙忙朝门外走去,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
“这个不是张三吗?”宋瑾瑜心下呢喃,想起当日那人郑重的说要报恩,不禁腹诽道,“还说会记着我的恩情,不过几日就忘了,真是凉薄。”
“怎么了,阿男?”戴坤见宋瑾瑜突然停下脚步,疑问道。
宋瑾瑜回过神,笑笑,“没什么,以为碰到了熟人,仔细看看,却是认错了。”
说完就跟上戴坤,上了二楼。
面馆门口,原本疾步而走的男子突然稳住身子,猛然回眸,却只来得及看到楼梯尽头一方蓝色的裙裾,那娇丽的女子已经上了二楼。男子顿了片刻,才匆匆走了出去。
戴坤和宋瑾瑜择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尽管宋瑾瑜说胃口不好,戴坤还是替她要了碗店里的招牌面。
宋瑾瑜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面条把玩,当戴坤抬眼看他,她才送一筷子入口。
“再过几日便是我们的婚期了。”戴坤开口,语气平和。
宋瑾瑜心里却是一阵乱,“可是,我爹……”这个事情她思前想后,心里早有了主张,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现下世叔还在牢里,我们此时完婚也不太合适。所以,我想还是把婚期延后,不知你意下如何?”戴坤说得温和,意思明确,似是经过了一番思虑。
宋瑾瑜一双秋翦透着复杂的情绪,有犹豫,有抱歉,更有感激,这也正是她心下想好的决定,但是,听着戴坤这么说出来,她一下子觉得亏欠了他许多。
她点头,带着万分的感激,“谢谢你,坤哥哥。”
戴坤笑道:“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吗?”他想了下,又道:“选秀的事,你也无需担心,此次青州秀女乡选的管事是我爹的老朋友,到时候只需跟他知会一声便可。”
“恩。”她点头,听他这么慢条斯理地说着,心仿若找着了依靠的地方,甚是踏实。
他们回府途中,碰上寻出来的戴家伙计,说戴老爷有要事找戴坤,他本想先送她回府,她却执意让他快点回去。
宋瑾瑜看着戴坤走远的背影,转身朝着一个小胡同走了进去。
前面“妙手回春”的匾额赫然醒目,大门却是紧闭,宋瑾瑜心里纳闷,这个时辰医馆怎么还没开张。
她走上去敲门,等了半晌也无人回应,她更是诧异。
有个妇人带着小孩路过,看到她站在医馆门口,走近跟她说道:“姑娘,许大夫让衙门抓走了,回春堂已经两天没开门了。你要急着找大夫,还是去别处吧。”
“许大夫被抓了?”宋瑾瑜惊诧不已,“他怎么了?”
妇人回答道:“说他私藏朝廷命犯。”叹口气,接着说道:“什么朝廷命犯呀,就是前两天在菜市口偷东西被人打得不轻的小六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他是杀人凶手。一帮衙役气势汹汹过来,把小六子带走了,还非说许大夫也有罪,一起押走了。现在这个朝廷啊……哎……乱呀。”妇人说完就带着孩子走了。
宋瑾瑜紧紧皱起了眉头,她想起那人走之前说过,劫狱的事必会让州衙大动干戈,却不想会连累到无辜的人。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害人妄受牢狱之灾的凶手,一时内疚不已。
她想得深了,连有人走近过来也没有注意。
当她转身欲离开的时候,刚好对上一双渊潭般深邃的眸子,她心里受了一吓,又是一惊,“张三?”她疑惑地问道。
“你是……”那个唤作张三的人探究了片刻,不确信地说道,“李四?”
宋瑾瑜一笑,好奇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张三紧紧打量着她。
她一时觉得奇怪,忽然想到什么,不好意思笑笑:“当初事出有因,才扮了男子。”
张三释然,一笑,“当初幸得小姐相救。”
“哪里。”她应得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