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暗涌》李虹瑾

4、三、酒会初遇

　　陈公馆的酒会正热闹着，华丽的灯饰照耀舞池，各色名酒宴客，铺张着一股豪奢之气，这自是上海滩富贵人家的做派。
　　眼见厅的人陆陆续续到场，声音渐渐嘈杂，呼吸渐渐多了，空气愈发地不够用，华吟愈发地觉得闷得慌。
　　她正愁着无处可躲了，却发现人群涌动了，周围的人们议论纷纷地向门口挤去，像是有什么重要人物来了。方才多饮了几杯酒，她有些晕，也听不大清人们在议论什么，远远地站在一旁的台阶上，和向前拥着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门外进来的人，她自然也因地势优势，看得个一清二楚。
　　一个穿着一身米白色西装的男人进来了，笑着同周围的人打招呼，刚刚还在酒会中央的陈奇同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这白衣男子身边，一路陪着笑进门。
　　华吟仔细看了看，有句诗说得好“若非群玉山头见会问瑶台月下逢”，虽不太适合形容男性，可她现在也只能想到这么一句来形容白衣男子了。一头短发浓黑，年纪应该不过二十八、九，比陈奇同高了半个脑袋，走路的姿态很是潇洒。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傲气、成熟男人的魅力，像是一头狮子缓步走进了他统领的草原。他进门不久，就潇洒地脱了外套，这天气本就闷得很，酒会就更闷了。
　　人潮涌动，华吟也没来得及想明白他的身份，就跟着人群凑了上去，稀里糊涂地只顾着多看他一眼。可三层人群将他围的紧，华吟哪里挤得进去？她索性就站在远离人群的台阶上观望。
　　如此一来，华吟也整好看清了他的模样——他挺挺的鼻梁如同希腊雕塑，如星的眸子尽是柔光，皮肤很白，加上他泰然自若的神情，看着又有些清冷的味道，只是他一笑，所有的清冷都化作了春风。怎么看，他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许是什么明星吧？不对，若是个明星，怎会有陈奇同好生巴结？说他是军官，看那俊朗的五官，又像是个书生。谈到相貌与气质，自己见过最神气的人就是汪先生和张少帅，可是他们和眼前这个白衣男子怕是不得比的。
　　那男子谦和地与周围人打招呼，慢慢引导着整个人群、整场的目光向前。他一转身，正好瞥见了台阶上不大合群的华吟，袅娜娉婷，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人群随着他缓缓移动。隔着小小的舞池、隔着拥堵的人群、隔着尘世幽幽的一望。这个男人，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华吟见他在看自己，心头一紧，匆匆走下台阶，碰巧见着了报社的老编辑——老李，虽说华吟平日不爱与人打交道，可她总得去报社领稿费，与这老李头少不了照面。二人寒暄了几句，老李便说自家老板爱才，很是欣赏梁先生的文字，又听说梁先生是位清丽脱俗的大美人，很想与梁先生交个朋友。
　　前面的话，华吟倒是很认同这位老板的眼光，可说到这“大美人”三个字，就不知是报社里哪位无趣的人拿她玩笑了。“您过奖了，承蒙这位老板错爱，若是有机会与他交个朋友，鄙人荣幸之至。”
　　若说他家报社的老板赵天祈，也是个大人物。上海滩名声显赫的人不在少数，但是让人敬佩又喜欢的人却不大多。这赵天祈，是上海滩的后起之秀，说他是流氓大亨，他的确是靠着身上打拼起家，与杜月笙拜了把子，三大亨后面，也就他能够独当一面，算是上海滩一霸。说他是名流绅士，一方面，他为人谦逊惜才，得到了文坛诸多名人的敬佩；另一方面，又真心实意地致力于发展上海滩的电影、出版等文艺事业。
　　她虽没见过赵天祈，却也知道他是个风流倜傥的英俊小生。说是汪精卫深感自己相貌不及他三分，他身边的狂蜂浪蝶也是前仆后继地追赶着他这位风流人物。又听闻这位人物是标准的钻石王老五，三十而立，时不时与当红明星闹出一段绯闻，却也一直未婚。
　　只是，蘑菇对这样的人避之不及，又何来兴趣呢？蘑菇还没来得及说出下句推脱之词，老李头就抢过了话题，“不用等下次机会了，碰巧，我家老板赵先生今日也在，待会儿我就同你二人介绍一下。”
　　老李头甚是热情，却总是不大会看人脸色，几乎要抓着华吟走过去，蘑菇这下又现了原型，借着要方便一下逃离了会场。

　　这一逃到没逃出门口，反而进了陈奇同家的后花园，是酒喝多了吧？蘑菇将身上的披肩往脖子上紧了紧，这屋外寒气盛，光线暗，但蘑菇就图他个清静。
　　她见四下无人，贪婪地望着这花园里的姹紫嫣红。左手边，海棠着红黄蓝粉各色衣，枝头斗色，娇艳欲滴；但见桃花雨落，灼灼其华。右手边，小池塘形同悬钩，池边垂柳，丝丝弄碧。
　　这夜半赏花，倒也别有风趣。华吟坐上了秋千，今日多饮了几杯酒，借着些许醉意，不禁自顾自念叨起来，酒后乱性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大声念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真是个好听的声音，话语未落，她坐着的秋千突然被背后的手一推，用力荡起。幸得她的手快，抓着了这秋千的绳索。
　　华吟惊慌中定了定神，倒要瞧瞧是谁这般无理地吓她。回头瞧着了一张极好看的脸，竟让她有些心慌意乱。回过神来才发现，竟是刚刚酒会中被围了个外三层、里三层的公子哥。他还是那样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丰神俊朗。
　　他笑着看她，那白净的面孔透出欢喜，更显亮堂了。
　　随着秋千的起伏，他和她时近时远，时近时远。
　　忽然之间，一阵风拂起满地落红，洋洋洒洒地飞舞起来。满园春色醉成了一片烟霞，满满当当地融进了他温和的笑容里。
　　天啊，他此刻竟是发着光的。华吟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喘气就破坏了这幅画面。整个黑夜就这么被照亮了，天与地之间俨然化作了白茫茫地一片，哪里还有别的声音？哪里还有别的色彩？只有他这道白色的光芒，灼不伤眼，却灼得华吟面上浮出两片红霞。
　　半晌，他才问到，“小姐，何故夜里一人在此赏花？”
　　她本就被惊了，这幽幽一对望，更是惊得她良久才镇定下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秋千停下了，华吟竭力不让自己的目光停在那张脸上，看似举止绅士的他竟毫不客气地做到了她身旁。秋千不大，华吟正尴尬得要起身，他双脚一登，又摇起秋千，笑着赔礼，“不好意思，方才让小姐受惊了。请问小姐贵姓？”
　　华吟见他有举动些无赖，又不想告知其身份，干脆硬着脾气说：“不打紧，在下姓杜，人们通常唤我丽娘。”
　　男人嘴角勾起，“真巧，在下姓汤，名显祖。”语罢，二人相视一笑，这汤显祖接着说，“在上海，我平日也爱交朋友，恕我眼拙，杜小姐这么漂亮，不知缘何我竟然没有见过。难不成，这都是我的临川梦？”
　　华吟找着机会下了秋千，起身问到，“先生酒会风光一时无两，又因何事入梦来？”
　　汤显祖温柔地看着她，“风光再好，也不及牡丹亭内春光好。酒会本就嘈杂，若是放着这般美景、美人我不赏，岂不负了好韶华？”
　　“先生既然喜欢这里，就在这里呆着吧。”蘑菇虽喜欢这张面孔，却听不得那轻佻的言语，何况她已有醉意，手脚不大得力，说到：“我先走了。”
　　汤显祖马上挡在了蘑菇面前，“杜小姐，我只是开个玩笑。今日到场的宾客多是文人雅士，想必杜小姐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若是因为我的打扰，使这世上少了篇绝世好文章，岂不罪过？”这个女子在人群中看着是不大起眼，可眼下的光芒却越发夺人眼球。“不知杜小姐有何作品？不妨说说，看我可曾拜读过。”
　　华吟经不住这样的赞赏，“先生过奖了，我的文章皆是随性之作，难说风雅，怕是说出来，先生都未曾听闻过。”
　　“杜小姐不说，又如何知道我未曾听闻过？”
　　正是此时，云破月来花弄影，但见，乱红飞过秋千去。
　　华吟忽的脚下一软，往前踉跄行了两步，眼看着就要站不住了。他猛地一把拽过梁华吟，一同坐回了将将的秋千上。“现在酒会没散，我迟些出去比较方便。你且陪我在这里坐坐罢。”
　　坐在他身边，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被什么迷了脑袋，也许是酒精。她没再多想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用余光看着他的侧脸，他抬头仰望着天空。
　　夜色凉如水，清辉拂面寒。□□倚千秋，醉览满天星。

作者有话说

　　民国时期，三十年代的老上海，花前月下、乱世情缘……如果你喜欢，酷爱推荐给你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