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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曾有瞬间的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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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我就收到了当日那位年轻妇人的诊金和谢礼,后来又有几位昨日看过的病人亲自把诊金送到我家里。
这下燃眉之急算是解了,我带着则言去裁缝铺子里给他做了一件冬天的厚棉衣,那棉衣虽然做的很粗糙,但里面厚厚实实的塞的都是棉花,十分暖和,只是他穿在身上,整个人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像只熊,这和他平日里清秀利落的模样相差实在太远,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
炭火和米是必需品,买完这些还剩下一些碎银子,我思量了一下,还是买了些零食给则言储备着。他经常一个人在家,又无事可做,还是买些零嘴让他消磨一下时间比较好。
破了的窗户要是找人来修还得花钱,我想了想,还是找来木头和糊纸,拿着锤子叮叮当当的自己修。忙活了一个下午,虽然补的有些乱七八糟的,但总算是不漏风了。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收拾好东西到厨房去做饭。吃过晚饭,我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就见则言坐在桌前的小板凳上,零嘴按顺序一样样摆着,但都没有动过。
我蹲下身温声问道,“则言,为什么不吃?”
他看了看桌上的零食,又看看我,摇了摇头。
想来他是不舍得吃,我失笑,看着他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个孙悟空糖人,又把手收了回去。
晚上我搬了个火盆放进屋子里,把今天新买的炭火点燃了,又在上面浅浅洒了一层炭灰,这样子炭火烧起来就不会特别旺,每天晚上只要烧几块就能燃到第二天早上。
屋子本来就小,燃了炭火之后很快就有暖意袭来,我仔细把他包裹在被子里才在他身侧躺下,自从失了心智之后,他的睡眠也变成了小孩子的模式,每天入夜之后就开始昏昏欲睡,早上天一亮就会醒过来,但他不吵也不闹,只是躺在被子里,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乱转。
我偏过头看着他安静沉睡的侧脸,默默在心里想象小时候的则言,是不是就是现在的缩小版,行为举止是不是也和现在如出一辙。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恢复正常,明天,后天,或是一个月之后,两个月之后,我不能确定,但我以前曾听师傅提过,因内力真气乱窜而迷失心智的人,并不需要做特殊的治疗,他们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也只有时间,能一点一点慢慢的修复他们。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则言恢复正常还是希望他一直就这样下去,失了心智的则言,我可以完全心无芥蒂的面对,可是对恢复了正常的则言,我没有自信能做到。
我在被子下摸索着牵住他的手,就让我自私这一次,把这段时间当做是上天的施舍,即使这样的幸福是镜中的幻影,水上的泡沫,我依旧甘之如饴。
依旧在回春堂外立了小摊,今天来看病的人比昨天还要多上一倍,我在埋首看病开药方中,听到人群中有人说,“云大夫可真厉害,前些日子村头那个不会说话的娃,服了她的药,听说现在已经能咿咿呀呀的说两句了。”
“可不是吗,昨儿个我媳妇生孩子生不出来,云大夫来我家看了,一帖药下去那孩子就出来了。”
“没想到这云大夫年纪轻轻,医术比胡大夫还要高明啊。”
听到这里,我赶紧抬起头打断他们,“乡亲们说笑了,胡大夫行医几十年,单论经验都比我强不知多少倍。我只是个后辈,不过运气好了些,哪能和胡大夫相提并论。”
“你倒有几分自知之明,”胡大夫不知何时已经从回春堂出来,负手走到我面前,我连忙起身,将凳子让给他坐,又恭敬见了个礼。
他抬起在桌上敲了敲,缓缓道,“你诊治的那几个病人,我也看了一下,的确不错,你还算有几分慧根。”
“哪里,胡大夫过奖了,”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微微躬了身道,“小女子年纪太轻,资历远不比胡大夫,若是能得胡大夫指导一下,肯定会大有长进。”
他这才露出个笑容,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似是仔细考虑了一会才道,“看在你还算谦逊好学的份上,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弟子了。”
我想如果师傅知道我擅自又拜了一个师傅,而这个师傅还是个医术远比不上他的老头子,他一定会气的想抽我。
可是毕竟这个胡大夫在村里行医这么多年,村民们对他的信任是几十年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他治过的病,救过的人,可能自己都数不清了。
我在他门前摆这个诊点,是当着这么多人驳了他的面子,但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注意到我。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生活,得罪这样一位老前辈并非明智之举,倒不如投到他门下,在他的光芒之下做个小辈,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回去的时候我看到则言正和隔壁的金大娘在老槐树下聊天,金大娘的十二岁的儿子有眼疾,前几天我给他看了看,开了个内服的药方子给他,他服了之后现在已经能模糊看见人影了。金大娘十分高兴,她家里也不宽裕,我就没有收诊金,可她直说过意不去,这些天往家里送了不少东西,一来二去的,则言也认识她了。
可我没想到则言会愿意和金大娘聊天,平日里他除了我,是谁都不理的,这应该算是很大的进步了。我步伐轻快的走过去,“金大娘,你来了,快进屋坐坐。”
金大娘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就是来给你送点家里做的点心,顺便和你夫婿说了会话。”
“大娘,你怎么又送东西来了,”我伸手抚额,“你再这么送,我心里可真不安生了。”
她笑了笑,“你一个姑娘家,家里就靠你一个人撑着,也不容易,你不收钱还给我儿子治病,我心里感激你,送点东西算不得什么。”临走之前,她看了看则言,仔细叮嘱道,“我跟你说的,你可记住了。”
则言点点头,她这才迈了步子离开。
我好奇的问,“则言,大娘跟你说什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而后搬起小板凳一个人默默的进屋了。
我更加担心了,追着他进屋,想再问他却怎么都不愿意开口了。我只好作罢,在屋子里生了炭火让他一个人呆着,进了厨房洗菜做饭。
冬天的水凉的刺骨,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才又重新把手伸了进去。洗完菜把手擦干净,我突然觉得手有些发红,仔细一看好像还有些肿,这些日子没大注意保暖,看起来应该是生了冻疮。
我把手放在火上烤了烤,果然一阵痒意传来。炉灶上锅里的油已经滋滋作响,我没再想手的事,赶紧把菜放进锅里炒了起来。
晚上把一切收拾完之后,则言竟然还没有睡,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还不睡?不舒服吗?”
他伸手把我的手拿下来,借着屋子里昏暗的灯光看了看,“阿问,手疼。”他下了定论。
我笑起来,安慰他道,“阿问不疼,没有关系。”疼倒确实不是很疼,只是现在痒的有些难受,估计明天可能会开裂了。
他明显不相信我的说法,捧着我的双手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低下头轻轻在上面呼了呼,嘴里重复着,“呼呼,不疼。呼呼,不疼……”
他呼出来的都是热气,喷在我又红又肿的双手上实在是火上浇油愈发难受,可我却不舍得把手移开,下巴搁在他头顶轻轻开口,“则言说的对,呼呼果然就不那么疼了。”
晚上他坚持要让我先睡,仔细把我身上被子的边边角角整理好,然后窝进被子躺下,伸手像抱玩具一样把我抱进怀里。我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更用力的抱紧,我有些哭笑不得的想,我知道金大娘跟他聊了些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我就到回春堂去报到了,胡大夫给我在堂里安置了一套桌椅,我做为他的副手,负责帮他处理一些病情不严重的病人。
入了回春堂,每日自然不能只看十个病人了,我从早上忙到傍晚,才终于把所有的病人都整理完。结束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的厉害,累的简直快要站不起来。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我没带伞,又担心则言会不会像平时那样傻傻的坐在老槐树下等我回去。越想心里越是不安,没再等阿松帮我找把伞就直接冲进了雨里,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果然看见则言坐在老槐树下一动不动,就这么在雨里淋着。
我又生气又心疼,冲过去正想骂他一顿时,他却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开心的笑了,站起身拧干湿淋淋的衣袖口,抓着那块擦了擦我的脸。
我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沉默着拉他进屋。
我觉得我必须要教则言一些事了,至少在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也能基本照顾自己才行。
整理好思绪,我把已经洗完澡换好干衣服的则言叫到桌前坐好,在他对面坐下,“则言,你听好了。”我很严肃的说,“以后要是下雨,就算我没有回来,你也不可以再呆在外面,下雨的时候,要记得回家。知道吗?”
他似懂非懂,“下雨,回家。”
我满意的点头,“还有,以后看见认识的人,要笑着打招呼,明白吗?”我伸出手指拉弯他的嘴角,“笑……”
他僵硬的笑了笑,然后面露疑惑之色,“打,招呼?”
“嗯,打招呼,就像我这样,”我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微笑,“你好。”
他有样学样,笑着说,“你好。”
“很好,就是这样。”我很欣慰,夸道,“则言做的很好。”
他也笑了,然后抿了抿嘴唇,突然说,“则言,要工作。”
我被吓了一跳,而后又想起这可能也是那天金大娘教的,顿时了然,“则言不需要工作,阿问会照顾则言。”
他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指指自己又指指我,“则言工作,照顾阿问。”
我以为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口说说,也就没再为这件事争论下去,敷衍的答,“好好,都听则言的。”
他这才又高兴起来。
第二天我回家的时候,在老槐树下没有看见他的踪影。我还以为他是改掉非得在外面等我的习惯了,直到进了屋也没找着人我才慌了起来。
“则言!则言!”我在屋里大喊,没有人回应,我惊慌失措的跑出院子,正不知该往哪边去找时,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路口。
我在情绪失控之下冲过去扑进他怀里,他被我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才抬起手擦了擦我的脸,“阿问,哭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低声问,“则言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听阿问的话乖乖呆在家里?”
他来了精神,献宝似的从衣服里掏出几块碎银子,笑容灿烂,“则言工作,照顾阿问。”
我看着他摊开的掌心里,几块碎银子躺在一堆水泡和红痕之中,顿时又红了眼圈,“疼不疼?”我轻声问。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疼。”
“……回家吧,我给你上药。”
这一次,即使我生气不理他,他也坚持要继续工作赚钱,固执的让我想抽他。我没有办法,只好退一步说想去看看他在哪里工作,他还是不肯,被我问的急了就干脆闷头吃饭,什么都不肯说。
我被他气的不行,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背对着他,他却认真又郑重的扳过我的肩膀把我转了过来,然后伸长手臂抱在怀里。
他今天实在累的厉害,做完这个立刻就睡了过去。我在黑暗中轻轻叹息了一声,仰起脸在他下巴上轻吻了一下,把头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在这样安心静谧的夜晚,我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感受永恒的存在。
后来的后来,我经历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可是我依旧会想起那个晚上的则言,他在黑暗中微微泛着白光的脸,那双比天上星辰更为灿烂耀眼的双眸,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永恒”是存在的。即使只是一瞬间,我也真实的感受到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