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鹊谷上之七彩凤凰》半亩花田七里香

35、珍惜你如今模样

　　日子就这样无波无澜的过着，我没想到会再见到则言，更没想到会是在那样的场景之下。
　　那天的天气不太好，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有阵阵乌云在空中徘徊，风很凉，我裹着一件厚厚的大衣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
　　已经快到冬季，平日里生机盎然的江南也是一派萧索景象，白墙青瓦的屋檐上，有昨日留下的雨水滴滴嗒嗒的落在青石路上，河边的大树光秃秃的，树叶早已落尽，枯黄的一片片埋在草丛里，嶙峋的枝干突兀的伸展在半空中，偶尔有一两只停歇的寒鸦，立在枝头休憩一会儿又抖着翅膀飞走，激起枝干一阵颤颤的晃悠。
　　我站在石桥之上，合着冻僵的双手用呼吸稍稍让它温暖。
　　然后我听见一群孩子的吵闹声，期间夹杂着“傻子”的骂声和笑闹声，在安静的下午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我循声转头看去，发现一群七八岁的小孩正围着一个人，那个人缩着身体坐在地上，虽然背对着，但身形看起来像是个成年男子。不断有小孩恶作剧的抓了地上的泥巴涂到他身上、脸上，有的拳脚相向，还有的拿了棍子打他，赶他，“傻子，傻子。”他们大声叫骂着。
　　那个人抱着头，不呼痛也不叫喊，只是伏在地上沿着缝隙一点点的向外爬，他的头发凌乱，被泥水黏住变成一块一块的垂在两侧，有几缕从额前散下来，遮住了脸。
　　他每向外爬一点就有小孩拖住他的腿把他拖回原地，嚷嚷着，“抓住傻子，抓住傻子。”他根本不会反抗，只是不停的往前爬，然后又不停的被拖回来。
　　我看的心中愤慨，走过去大吼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小孩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领头的一个孩子说，“别管她，把傻子拖到秘密基地去，我们今天再把他关到鬼屋去吓他。”他一说完，其他几个孩子立刻响应，拖着那个人就要走，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被气的不行，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瓶药粉，后退一步拿袖子掩住口鼻，扬手把它洒在空气里。
　　我洒的是烤肉时用作配料的超辣胡椒粉，没过一会，一群孩子就开始不停的打喷嚏，眼睛也是红通通的，拿手一擦发现越擦越难受，有几个嚷嚷着要找娘亲，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趁机恐吓道，“还不走，想尝尝更厉害的吗？”
　　那领头的小孩红了眼睛愤愤的看了我一眼，霸气十足的一挥手把队伍带走了。
　　我蹲下身把那个人扶了起来，因为一直趴在地上，他倒是没有吸入空气中的胡椒粉。他把头低的厉害，几乎要贴近胸口，身体因为害怕还在不停的轻轻颤抖。
　　我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弯下身子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好吗？”
　　他听见我的声音，犹豫了半天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干净的像个刚出世的婴孩。我却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僵住了身体。
　　这张脸，分明就是则言。可是，怎么可能是则言呢？我呆呆的看着他，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的退后两步，没了我的支撑，他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手掌在撑住身体的时候被路上的石子划破了皮。
　　他抬起手，看到掌心嫣红的血，一瞬间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看起来他完全不认识我，我愣在一旁，待到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出十几米远了。
　　我跟自己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那群孩子又回转过来，领头的孩子指挥着要把他拖到鬼屋里去，他惊恐的看着他们，满眼的无助和害怕，我掉头跑回去，正好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人，像护身符一样紧紧抱在胸口，不停的喃喃道，“不怕不怕，则言不怕……”
　　我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连哄带骗的把他带到一家客栈的房间里，我让小二打了热水给他清理，他不肯，又哭又闹的反抗，甚至还咬了小二一口。我赔礼道歉了好一会，又塞了一块碎银子才将小二打发走了。
　　“则言乖乖听话，去洗澡好不好？”我蹲下身和他平视，柔声诱哄，“洗完澡阿问给你买糖人。”
　　他对于你、我、他这样的代词没有概念，只能理解单纯的名词，甚至连说话都已经不太会。我探过他的脉息，发现他体内血气乱窜，根本什么都摸不到，这样的情况，很可能是在修行内功心法时被扰乱而导致的。他现在的智力，就跟三岁的孩童一般，而记忆似乎也被封存了起来。
　　他原本决绝的神色有些软化，稚气的眼睛盯着我，一边点头一边重复我的话，“则言洗澡，阿问买糖人。”
　　我伸出小指和他打勾，笑眯眯的点头，“说好了。”
　　他这才肯脱了衣服坐进浴桶里，我拿着毛巾替他擦拭身体。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瘦一些，胸口隐约可见肋骨的轮廓。原本就瘦削的身体，在满布淤青伤痕之下显得更加可怖，我拿了药膏一点一点的给他上药，每次碰到淤青的地方，他都会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很疼吗？”我轻声问。
　　他不说话，只是五官皱在一起，很倔强的模样。
　　好不容易上完药，我把他的头发擦干，仔细束好，又拿了刚买的衣服给他换上，镜子里的男子，清秀俊逸，眉目如画。
　　他好奇的扯了扯宽大的袖子，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若有所思，然后转头朝我笑的很开心，“则言洗澡，阿问买糖人。”
　　他笑的很傻气，唇角的酒窝，弯起来的眼睛，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让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在我印象中，则言很少这样笑，他总是淡淡的笑，唇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礼貌又疏离的模样。
　　我突然有些珍惜起现在他的这个样子，无忧无虑心无城府的样子。我伸手拉住他的手，“则言，以后跟着阿问好不好？”
　　他看着和我交握在一起的手，突然一根根把我的手指分开，而后把自己的手指按顺序插了进去，十指相扣。做完这个，他才笑眯眯的点头，“则言，跟着阿问。”
　　我盯着和他十指相扣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情绪，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则言真乖，阿问给则言买糖人。”
　　他重重的点头，乖乖任我牵着跟在身后。
　　我给他买了两个糖人，他只肯要一个，举起牵着我的手示意他只可以用一只手，所以只能要一个。我失笑，拿了另一个伸出舌头舔了舔，很甜。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舔了舔，很高兴的样子。
　　我失笑，抬手擦去他嘴角的糖渍。
　　“阿问，”顾回的声音自身后的人群中传来，语气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在干什么？”
　　我的心顿时凉了下来。
　　则言躲在我身后，一只手紧紧拉着我的衣袖，他在害怕。我反身对他笑了笑，安慰道，“则言别怕，阿问保护你。”
　　他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三个人，伸手把我的衣袖抓的更紧了些。
　　我简单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待了一遍，顾回听得脸色越来越沉，二师兄也是蹙紧了眉，善水是了解最多的人，可在这种时候，也是神色复杂难辨。
　　“所以呢，云问，你是想怎么办？”顾回听完，脸色铁青的连名带姓的叫我，语气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他只有在极其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跟我说话。
　　我微低下头，像是感觉到我的不安和怯懦，则言伸手在我头顶上拍了拍，“不怕不怕，阿问不怕。”他做出深沉的样子，以十分严肃认真的神色说着这两句话。
　　这让我有了勇气，“我会带他离开。”
　　顾回冷笑连连，“好啊，云问，好的很，你可真是翅膀长硬了。”
　　二师兄沉默的看着我，半响，陈述一个事实，“他杀了大师兄，他是我们的仇人。”
　　我只是重复，“我会带他离开。”
　　顾回气的拔了剑，“要是我说不许呢？”
　　我异常冷静的看着他，“你知道的，你拦不住我。”我虽然不会武功，但用毒的功力却也是炉火纯青，无声无息的下药放倒他们几个，并非难事。
　　顾回不怒反笑，甩下佩剑重又坐回椅子上，“没错，我拦不住你，不过你给我听清楚了，今天你要是敢出这个门，以后就没有我这个师兄。”
　　他不是在吓唬我，他是认真的。我心里难受的厉害，把目光投向二师兄，他淡漠的看着我，“我和顾回的意思一样，这件事我会一五一十的告知师傅，阿问，我希望你慎重考虑。”
　　告知师傅的话，师傅肯定会大发雷霆把我逐出师门吧，我悲凉的想，可是现在则言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够弃他不顾，“对不起，”我弯腰深深的朝他们鞠了一躬，眼泪顺势掉落砸在地板上，“这些年，多谢你们的照拂。”
　　善水红肿着眼睛走过来抱了抱我，“对不起，阿问，我知道你现在多么需要一个人支持你，可是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我伸手轻轻回抱了一下她，拉着则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我就租了一辆马车，带着则言一路向南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最后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停了下来。
　　我用最后的一点钱买了一处简陋的小房子，又购置了一些基本的生活必需品，花了一天的时间认真打扫，布置房子，则言很听话的跟着我，任我指挥着搬这搬那。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和则言躺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我油然而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则言的肚子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下不和谐的叫了起来，他指指自己的肚子，“阿问，饿。”
　　我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等着，阿问给则言做好吃的。”
　　他欢欢喜喜的跟着我进了厨房，像条尾巴一样在我身后转来转去。
　　我煮好饭，做了几样家常小菜，很快就开饭了，“吃饭了，则言。”
　　他搬了两张凳子在桌边摆好，端端正正的坐着。我把饭菜都端到桌上，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吃饭。”
　　他学着我的样子，也盛了一碗放到我面前，笑眯眯的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