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鹊谷上之七彩凤凰》半亩花田七里香

34、谁把谁真的当真

　　断剑崖下是万丈深渊。
　　我呆呆的看着他，手脚都似僵住一般动弹不得。脑子里不断的回响着一个声音，则言杀了大师兄，则言杀了大师兄……
　　善水哭喊着要扑过去，被二师兄一把拖住死死的拽在怀里。站在我身边的顾回，怒火中烧的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双拳的骨骼因为太用力的握紧而发出喀嚓喀嚓骨节移位的声音。
　　顾回迅速拔剑出鞘，飞身上前就是一剑，直指则言眉心。“住手顾回！”二师兄突然大喊，“师兄说过了，此战胜败都与人无尤，不允许我们插手。”
　　说话间，那剑尖已经到达则言眼前，他不但不退，反而往前进了一步，伸出右手张开掌心，那剑就被他的掌风吸停在一尺之距的地方，剑气和掌风相互抗衡推拒，形成风转的漩涡，顾回的身体前倾停在半空之中，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则言忽然一甩手，强大的内力将顾回甩出了十几米远，他以剑为支撑，在半空之中翻了两个后空翻才勉强停下来站定。
　　一旁有啜泣声传来，是善水，她瘫软着坐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哭的泣不成声。另外，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心中微讶，木然的转头寻找，发现在另一边，陆如烟抱着一身血红的则浔坐在地上，她的眼泪似乎早已流干，只是呆呆的抱着怀里的则浔，一遍一遍的用手抚摸他的脸。
　　我本能的走过去执起则浔的手，探他的脉息。陆如烟缓缓抬起头，看到我，死灰一般寂静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又在我轻轻摇了摇头之后变的更加晦暗。
　　回天无力，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我下意识的抬眼往则言的方向看去，他正冷冷的和顾回对视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淡漠。我就站在距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可他却好像看不到我，平日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芒，以一种盯猎物的眼神盯着顾回。
　　这样的他让我觉得陌生。
　　躺在陆如烟怀里的则浔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陆如烟一脸泪痕的看着他，轻轻执起他的手在唇边轻吻，她沙哑着嗓子喃喃道，“你别害怕，我会陪着你，我会陪着你的。”
　　则浔的眼神已经有些浑沌，他试图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却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只能轻轻动着嘴唇，发出一两个单音。陆如烟见状附耳到他唇边，想听他说些什么，身体却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僵住了。
　　我侧过头，正好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不停的重复着两个字，洛心，洛心。
　　我只觉得的心头大震，陆如烟这时也直起了脊背苍凉的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尖利而讽刺，“为什么？为什么在最后的时候你心里想的还是她？则浔，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爱谁？”
　　则浔在她这一连串的提问中缓缓闭上了眼睛，陆如烟抱着他逐渐流失体温的身体，忽然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的扎进了自己的胸口，一瞬间血流如注，染红了她的衣襟。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让人措手不及，我只来得及扑过去点了她几个穴位止血，却抓不住她不断流失的生命。她伸手抓住则浔尚留有一丝余温的手，就这样坐着，定定的看着怀里的则浔，怎么也不肯闭上眼睛。
　　我站在一旁静默半响，还是伸出手掌盖在她的眼皮上，缓缓下滑，阖上她的眼睛。
　　就在这样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有三个人死在了我的眼前。
　　那边顾回和则言已经又是刀剑相向，二师兄没有贸然助阵，只在一旁紧紧盯着。善水在过度悲伤之下失去理智，趁机拔了二师兄的剑冲过去就要刺向则言，她跑的很快，敏捷的像只发狂的猎豹。二师兄追赶不及，无奈只得干脆闯入两人对决之间，与顾回一左一右夹击则言。善水根本不会武功，更没有内力，连人带剑在十米之距就被震了出来，她的身体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在空中摇摇欲坠，挣扎了两下之后直直往下坠落。
　　这样的高度若是摔下来，很可能会摔断手脚。我飞奔过去试图接住她，还差一点，她已经快要摔到地上，我目测了一下距离，借着奔跑的速度矮身抱住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来的时候她正好砸在我的身上。
　　一瞬间我觉得胸腔里的气体全部被压了出去，右侧的肋骨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我伸手摸了摸，看来是第八根肋骨断了，不过应该只是出现了裂痕，没有断开。
　　我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随之而来的疼痛却让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咬了咬牙，抬手把善水从我身上拨下来。她已经晕了过去，不过手脚都好好的，没有受伤，我松了口气。
　　抬手轻轻固定好受伤的位置，我随手捡了跟树枝强撑着站起来。二师兄和顾回已经处于下风，则言的剑就在他们头顶，他不断的往剑中注入内力，一寸一寸的往下压，顾回提剑负隅顽抗，二师兄双手压住他的背，阻止他不断向后滑退的身体。没过多久，三个人的嘴角都有血丝渗出来，再这样下去，只怕三个人都会耗尽内力而亡。
　　顾回找寻机会试图与则言分开，哪知则言不但没有退意，反而松开手中的剑凌空一脚踢了过去，剑压向四周散开，他在半空中一个完美的后翻旋转，两根手指直取顾回咽喉。
　　“则言！”我大喊了一声，胸腔因为共鸣而剧烈疼痛起来，我痛的跪在了地上，眼睛却死死的盯住他，“不要。”
　　声音顺着空气传到他的耳里。
　　他在听到我声音的那一刻顿住了身形，然后寻找着声源慢慢的转过头看着我。我在他嗜血的眼睛里看到一刹那的清明，而后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复杂，犹豫，懊悔，沮丧，不安，厌弃，还有很多我几乎分辨不出来的表情。他迷茫的望了望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唇角浮现一丝自嘲的笑意，闪身离开不见踪影。
　　我只感觉到有一阵风拂过脸庞，然后就痛的晕了过去。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每日除了花一个时辰去给成忧针灸，其他的时间都是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白色的纱帐默默发呆。断裂的肋骨被我包扎固定好，只偶尔动作幅度太大才会有些隐隐作痛。我给二师兄和顾回分别开了调息的方子，他们那日和则言以内力相拼，损伤不可避免。
　　我一直没敢去找善水，见到她，该以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我不知道。
　　在我过去的十六年里，我第一次感到这样迷茫和无助。大师兄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是我们四个里面最有担当最不计较的人，自小包揽了谷里所有累活脏活，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我记得他在炎炎烈日下苦练武功时的模样，记得他从我手里接过挑水木桶直接拎走的模样，记得他因为自责没能保护好我而低头道歉的模样，记得他有些粗糙的掌心压在我发顶时笑的眉眼弯弯的模样，还有，他因为善水而羞涩微红的侧脸。
　　我想我是恨着则言的，恨他为什么让我陷入这样痛苦的境地。可是即使是在恨着，我却依然舍不得取下那个手镯，他在断剑崖上最后的那个笑容让我惊心，如梦魇一般日日纠缠着我的思绪。我恨着他，却又不断的想起他，这样的自己让我愈加的厌弃。
　　我在这样复杂反复的心情中煎熬，对成忧的耐心实在所剩无几。所幸他的伤势已经明显有了起色，今天是针灸的最后一次。我把银针扎进他脚底的穴位，出手又快又准，他呼了一声痛，而后反应过来大笑出声，“云姑娘不愧是神医季亦明的弟子，我的腿现在已经有感觉了。”
　　我淡淡挑了一根针，又扎了进去，“这样的话，成公子是不是也该兑现一下自己的诺言？”
　　他的脸上因为疼痛泌出了汗珠，“等到成某能行动自如的那天，自然会把一切告知姑娘。”
　　我把针又推进去半寸，他立刻痛的说不出话来，手指微动做了个手势，隐在暗处的护卫现身出来，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信不信，只要我再把针推进去半寸，你就当场一命呜呼。”我把手指按在银针上，“你说，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手快？”
　　成忧看了我一眼，“退下。”那护卫应声退下，又不知隐到何处去了。
　　我没抬头，从针包里又取了一根银针，“这一针下去，你的腿就可以动了，不过我很怀疑你的信用。”
　　他脸上有不加掩饰的欣喜，再无犹豫，“你娘就是毒女楚心问。她和你爹一正一邪，本来是势不两立注定为敌，当年燕行云是顶着为武林除害的名义去找楚心问，没想到后来两个人却互生情愫，燕行云为了她甚至自愿被逐出师门，和楚心问一起隐居山林。两个人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后来没过多久你就出生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的手抵在银针之上，头也不抬的问。
　　“你已经相信了，不是吗？”他胸有成竹的反驳。
　　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本身除了有些惊讶并没有太大的感受。他停在这里，不再说下去，我遵守诺言把银针刺进穴位，他的脚趾动了动，而后整条腿都缓缓的移动了一下。
　　我从最先下针的地方开始收针，一根一根细细在烛火之上灼烧。
　　他显然对治疗的结果很满意，撑起上半身邪笑着道，“你不想问问，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我的手顿了一下，指尖被烛火的焰苗烧红了一小块，“不需要。”
　　他半倚在床边，突然勾起唇角笑了，“我会让你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
　　这样的笑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冷了神色，把银针全部收了回来，“成公子，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请你在今天之内离开。”说完我径直站起身离开。
　　原来那位让我心生钦佩的“毒女”楚心问就是我的娘亲，这样也不难理解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年纪就百毒不侵。燕行云这个名字我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不过他既然是师傅的师兄，应该是很厉害的人物吧，我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