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守得云开见月明 ...
-
极度的黑暗。和死寂。
握着枪支的手已被汗水浸得湿滑,乔云开却不敢有一丝懈怠。他眼睛直视前方,注意力高度集中,尽管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三个小时。
这个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夜里,倏忽响起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似腿部受伤的人忍痛前行,乔云开的脑子却像是惊雷炸开,后背顷刻便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脚步虽沉重,乔云开却听着若有若无,显然并不在射程之内。他告诫自己不要慌乱,身子却微微痉挛,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他不禁握住了枪把。
这个城里到处都有活着的人。
这个城里的人却都已经死了。
死了的是他们。活着的是它们。
乔月明站在门前怔怔出神。门窗都已经锁死,窗帘都已经拉好,这个屋子里的光景半分也泄不出去。倒是她,可以看见窗外那些蹒跚前行找寻活人的丧尸们。
乔月明犹豫着扶上门把。
倘若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封闭的屋子里苟且,或许还可以安然活上数月。可是,这世上还剩下一个血脉至亲,让她揪着一颗心。
乔云开,她当兵的哥哥。丧尸病毒一爆发,家里再没有哥哥音信,如今他是死是活,还是已经和门外的它们一样……
乔月明苦涩地想起来,哥哥所在的部队,在城北,自己的家,却在,城南。
她盯着锁死的门。
赌一条命,穿一座城,去寻一个或许已死的人,这买卖,是赚是亏?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却依旧迟缓,沉重,拖沓。
普通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步子,忙着逃命的人,不都应该是急促而凌乱的吗?
乔云开极力分辨那影子的轮廓,依稀感觉它娇小,像是个小丫头片子。
他一怔。
小丫头片子,自己家里不就有一个。
紧绷许久的神经蓦地松弛,军人天生的使命感让他几乎都忘掉了自己的亲人。他还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妹妹。部队的消息全面封锁,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父亲是烈士,母亲病逝。在乔云开关于亲人的记忆里,这个妹妹占的分量最重。如今只庆幸自己妹妹虽不参军,从小也是被当成个男孩子来管教的。身上会几招功夫,总要比一般人存活的胜算大些。
黑影没有接近,乔云开还是无法辨别对方的身份,是幸存者,还是要举枪射杀的对象。
他皱着眉看向身旁,离自己不过一米躺着一具死尸。
肤色惨白。青筋外露。眼珠暴突。瞳孔浑浊。四肢僵硬。下腮污血遍布。
会是那黑影的模样吗?
肤色惨白。青筋外露。眼珠暴突。瞳孔浑浊。四肢僵硬。
乔月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变成这般模样。第八次或是第九次?但她却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被丧尸咬住,心底漫开的森然的绝望。
绝望过后,她变成了这个模样。
渐渐地,乔月明发现她每一次被丧尸咬伤都会有一段这样的时光。穿梭在大街上,不会被任何一个丧尸盯上,它们视她为同类。她不能说话,但幸好没有丧失意识,也不会拼命啃噬活人的血肉。
这大概是她与它们仅存的区别。
乔月明并不知道她与众不同的原因,她只是在每一段被咬伤的光阴里都会梦到哥哥。那时岁月静好,她与哥哥打打闹闹,全然不是现在的苍凉。
也许是因为她坚信以哥哥的身手和部队的训练有素,早就已经严加防范,部署得当,那里是安全的地方,她的哥哥也定是安全的,人。
他是她在这血腥世界上唯一亲人,更是,她砥砺前行的希望。
乔云开很小就知道他们兄妹二人基因与别人不同。
那是爷爷告诉他的。
那时他们的曾爷爷被抓去做了研究丧尸病毒的试验品,自然是失败品。却因此因祸得福,基因变异,成了丧尸病毒的免疫体。身体机能会在病毒入侵时清除它们,但那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样貌和丧尸无异,只是对活人不感兴趣罢了。
这基因也古怪,只隔代遗传。研究丧尸的研究几十年把自己研究进了监狱,那传闻中的丧尸也不见影子,爷爷只把这事当笑话讲给他,他也听得半懂不懂。
毕竟那时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出生的粉嫩娃娃上,他妹妹从出生起就只粘着他,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婴儿肥软软,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哥哥。
若不是他自己被丧尸咬过一回,他也快忘了这桩奇事。
但也托了曾爷爷的福,不然他早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而不是这死尸堆里唯一的活着的人。
他的呼吸声,是证明他存活最有力的证据。
瞄准镜中央依旧是那黑影,总归是踉踉跄跄又近了些。
乔云开回过神来,唇畔抿成一条线。
它……要来了?
乔月明艰难地喘息着,她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引来身旁那些行走怪异却面目狰狞的生物。她离他们仅仅一个隔间,那是它们轻轻松松就能撞破的隔阂。
带来的食物已经吃完,如果不是太饥饿,她也不会铤而走险进这家超市。
她嘴皮已经开裂,嘴唇也不再是健康的鲜红色。好在她这段时间小心翼翼,并没有再出现尸化模样。
大颗汗珠在脸上滚动,乔月明皱着眉,感觉自己意识渐渐薄弱,她无法确定这跟她被咬伤有没有必然联系,但两天两夜不曾安眠,她的体力已然透支。
偷拿的食物能撑几天?
再坚持一会儿,乔月明,算我求求你,再坚持一会儿,你不能让哥哥唯一的亲人倒下。
乔月明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门外遍布恐怖和黑暗,然心底柔软,不为外物所动。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如此义无反顾过,支撑自己的,只是心底一个信念。
乔月明,现在,走出去。
乔云开手腕戴着一块荧光手表。
寻常人只当他傻,在这分分钟被咬成齑粉的危险时刻,还要将这暴露位置的手表戴在身上。
只他知道这款手表,是当兵前……
——哥哥,在屋里吗?
——傻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连哥哥当兵都不放过?
——好啊,乔云开,当兵前都不忘怼你妹妹,我还是不是你亲妹妹!
——唔,竟然是亲的?我还以为是充话费送的。
——你!亏我还花了心思给你送礼物,冲你这句话,我不送了!
——哎哎哎,别呀,这手表倒是精致,不要白不要啊。
——那你道歉。
——哥错了,哥错了,求组织宽大处理。
——行,看你态度诚恳,又是个脑残患者,组织决定既往不咎。
——你个死丫头!
不管什么时候,提起乔月明,乔云开心里总是柔软的。这手表,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其中意义了。
他现在,很想她,很担心她。
乔云开已经看清了黑影的大体模样,女性,身材高挑纤细,衣衫上血渍和污泥遍布,还破了几处,全然看不出原来模样。长发凌乱挡住了脸,让他依旧无法断定。
但却,像极了妹妹。
她越走越近,突然,顿了一下。
此刻虽黑,但已经快清晨。
乔月明感觉自己已经进入恍惚状态。她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走向哪里,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喉咙干涸到发不出声,她的举止也已经盲目。
这处地方和她走过的地方没什么不一样,唯一奇怪的就是安静。她身旁没有任何生物,活着的和半死不活的,都没有。地上堆积的都是死尸,诡异的腐烂味道。
随意一瞥,看到身边死尸脑上的弹孔。乔月明惊得站在原地。
弹孔。这说明附近的尸体有部分是被枪杀的,能持枪,莫非……
乔月明几乎大哭出来。
不分昼夜的寻找、挣扎、逃脱、尸化,几乎丧失的信念和希望,这时候终于要有一个答案了吗?这上天终于肯给她一点仁慈了吗?
他在,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好好的,对吧?
乔云开看那黑影久久伫立,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发生变故。然那黑影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乔云开不知所以,只将身体前倾,以便可以随时开枪。但他身体一动,手腕处的荧光刹那间泻了出来,黑暗中甚是耀眼。
乔云开大惊,这下糟了!
那黑影一愣,下一瞬便朝他扑了过来!
乔月明看到了。她认出了他的手表。眼前就是他,是她的哥哥!
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弦一下子就断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激动之下,乔月明不管不顾得朝着他扑了过去。
这一瞬间,所有艰辛,都是甘甜。
乔云开的手已经按在击发器上。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沙哑,粗粝,支离破碎,甚至能让他闻到血腥味的声音。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