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海斯

4、重逢

　　叶城静静地站在破败的花园里，那些陈年旧事潮水一样疯狂地涌上心头，他承受不住似的微微闭眼，漆黑的袍袖无风自动。
　　一层浓黑的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包围住叶城，叶城猛地睁眼，曾经清澈的双眸如今染血一般，泛着诡异的红色。
　　深埋于心的怨气被熟悉的场景撩拨，丝丝缕缕地缠住他的心。
　　身为臣子，他从未有反心，却被帝王当成心腹大患，时时刻刻地防备试探着，唯恐他觊觎王座。他怎么做的？自愿率军在苦寒之地守卫大庆王朝的边境，若无召唤从不回鄞都。他以为这样的举动足够表明自己的忠心，殊不知自古以来帝王无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若是刚死之时还不明白林明远为什么会背叛，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厘清自己的死因。
　　无非就是功高盖主四字。
　　林明远是杀他的刀，而皇帝是握刀的手。
　　若是别人的背叛，甚至是副将的背叛，他都不会那么难过，可是，偏偏是林明远，为什么是林明远？为什么是林明远！
　　身体像是被撕扯出无数裂痕，痛不可抑，叶城被愤恨占据的大脑隐隐生出一丝清明，有些放松，有些解脱，这是一切都要结束的意思吧？最后的那点执念都释放了出来，他还有什么留在人间的理由？
　　希望下辈子不要生在将相之家，勾心斗角的生活实在是让人身心俱疲，如果他还能有下辈子的话……
　　“砰！”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叶城模模糊糊的神智彻底清醒，四溢的黑雾慢慢变薄，叶城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血迹的手，已经透明得只剩一个虚影子了。
　　他缓缓地飘进自己的房间，房里没有点蜡烛，难怪他刚才以为这里没人，不过明晃晃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床前一片照得清清楚楚——一个白衣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倒着两个酒坛子，清亮的酒液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白光。
　　叶城没有想过他会来，更没有想过他会醉得这样狼狈。
　　初时想见他，后来再也不想见他。想见他的时候原以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质问，林明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哪怕早已知道答案。
　　可事实上真正见了面，却是无话，愤恨哀怨刚刚已经发泄过，余下的只剩浓浓的疲倦，幸而这样飘飘荡荡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
　　叶城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伏在地上的林明远抬起头，潮红的脸上双眼迷迷蒙蒙地半闭着，看到叶城之后，那双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是全然的震惊。
　　“阿城！阿城是你吗？醉了这么多次，终于让我梦到你了……”
　　林明远摇摇晃晃地半坐起来去够叶城的衣角，叶城没动，但是林明远的手指理所当然地穿过一片虚空，什么也没有摸到。
　　叶城叹口气，现在的林明远像个孩子一样，看到这样的林明远，那点残余的恨就像烈日下的露珠一样飞快地不见了踪迹。
　　林明远又伸手去拽叶城的手，再次落空，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指尖，眼里泛起雾气。
　　“阿城，阿城，为什么我碰不到你？！”
　　叶城觉得有些可笑，扯了扯嘴角好脾气地答道：“因为我死了。”
　　林明远嘴唇抖了抖，明亮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伤心难过的神色，雾气渐渐聚成泪珠：“阿城，我以为皇上会留你一条命的，他跟我保证不杀你的，他跟我保证了的！阿城，你相信我！我没有想过要害死你的！”
　　叶城表情不变，也不知道相信不相信，其实信或不信也没什么重要，背叛是事实，背叛的程度轻些也并不会让叶城高兴一点。更何况如今一切都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