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海斯

5、真相

　　林明远垂着的长发扫到地上的酒渍里，发梢处沾到地上的污泥，脏兮兮地纠缠在一起。
　　叶城看着地上的湿迹竟出了神。
　　林明远眼眶酸涩，深吸一口气才抑制住即将掉下的眼泪，握紧颤抖的手指，他勉强稳住声音道：“阿城你看着我，看我的眼睛，我真的没有说谎，真的没有想害死你，你看我好不好？”
　　叶城觉得荒谬，死都死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就算是推卸责任，对一个死人而言也完全没有必要。他不想这么恶意地揣测林明远的心思，可是却不由自主地这样想。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林明远掏心掏肺，关键时刻林明远却出卖了他，十几年的情义抵不过权势利益，换谁都会心冷的。
　　突然，一阵阴风穿过半敞的窗户吹进室内，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叶城就被吹到小院里。
　　小院里却无风，只是月色格外明亮。
　　林明远眼睁睁地看着他淡薄的身影穿过门板消失在眼前，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他愣了愣，来不及想更多就飞快地站起来去开门，手指痉挛一样打着颤，好一会儿拉开门。
　　叶城还在小院里，只是身影又淡了许多，过于明亮的月光几乎能穿透他的身体。
　　林明远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去，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站住！”
　　就在林明远再次伸手去扯他的时候，叶城出声阻止。
　　“如果你不想让我消失得更快的话，就不要再靠近。”
　　叶城的声音宛如生前，仍然温和低沉。
　　林明远站在他两步开外，泣不成声。就在刚刚叶城在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自叶城死后一直压抑着的悲伤后悔潮水一样淹没了仅剩的一点理智。
　　“阿城……”林明远叫了他的名字又不知道说什么，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很快染上丝丝缕缕的血迹。
　　叶城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想求你一件事。”
　　林明远眼睛红得几乎滴血，咬咬牙道：“你说。”
　　叶城转脸看向院外，声音有些悠远：“跟着我的几个老部下都是孤儿，没有家人需要安顿，我自己也是光棍一条，死了也没什么牵挂。只是忠伯年纪大了，不要再让他守着空荡荡的将军府，如果可以的话，送他回老家吧，就当是帮我最后一个忙。”
　　听他说“没什么牵挂”，林明远心里痛不可抑，死死地盯着叶城，不摇头也不点头，好半晌才轻声问道：“为什么不问我最后那么做的原因，你不想知道吗？”
　　叶城竟然露出个微笑，“不想。”
　　林明远又流了泪，狼狈地撇过头去哑着嗓子道：“可是我偏要说！”
　　叶城不置可否。
　　林明远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还是选择了正视叶城，叶城的身形越发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眼下多看一眼是一眼。
　　“我没想过会害了你的性命。”林明远固执地再次强调。
　　“那天在情人坡围攻你们的不是敌军，而是皇上的禁卫军，他说……他说只会判你失职，然后削去大将军的职位，他骗了我，他骗了我！我后来才知道皇上早就和禹国皇上串通好了，设了这个局就为了取你的命，他明明一开始就动了杀意，都怪我傻，还把你往陷进中推。”
　　叶城默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皇上为了除掉他甚至不惜与敌国合作，他的存在就这么让他寝食难安？
　　林明远见叶城还没有提问的意思，胸腔胀得几乎要炸开，半晌冷冷地道：“你半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其实心里已经认定了我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是不是？”
　　叶城愣了愣，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明远继续红着眼睛低吼：“你又没有反心，我只是不想让你继续做那个劳什子的大将军！”
　　叶城似乎明白了什么，心跳得飞快，整个人像是重新变得鲜活，出口的话都带着几分不自觉的飘渺：“你……你的意思是？”
　　林明远控制着自己触碰他的欲望，低声解释道：“这两年我们常年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别人只知道我们身居高位，却不知道我们其实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我不是怕吃苦，只是那样……好没意思。你那么辛苦地保家卫国，可曾有哪个真心感激你？但我也知道，叶家世代为将，你不可能主动请辞，所以……所以我就设计了后来那一出，所有的后路我都安排好了，如果大庆容不下你，我……我跟你一起隐居到禹国去……”
　　林明远跪倒在地上喃喃自语，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命的傀儡娃娃。
　　叶城在他讲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天上飘着零星几盏花灯，林明远突然想起幼时叶城曾对他说，上元节其实也是“情人节”，这一天闺阁女子也能出来游玩，不少人借着赏花灯找到了珍爱一生的人。
　　这一天对别人而言如此美好，对他却是永远的痛。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