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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

  •   戚少商睁开眼,激灵着打了个寒颤。
      好冷。
      他紧了紧衣襟领口,无济于事。寒风依旧直灌而入,一寸寸砭骨。
      冷得让人伤心、心伤。
      戚少商听到有流水叮琮的声音,不觉垂眸去看。渐渐地,眼睛里绽出了光彩——熟悉的、怀念的光彩,明亮清浅。
      ——虎尾溪螃蟹河,原来如此…
      他喃喃道。
      卷石嶙峋,流水潺潺,确是记忆中的螃蟹河无误。戚少商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一时恍如隔世。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故地一别之后…
      蓦然回首已三生。
      他记得这里明明已经没有河了,在他离开雷家庄很久以后。他记得他又是很久没来虎尾溪看看了,最后一次,还是在千里追杀的时候。
      千里追杀……
      戚少商呼吸倏地紊乱起来,他抓紧了胸前衣襟,勉强平复下翻涌的气血。
      有些记忆、有些人是禁忌,不能提不能想。纵是已被悠悠流年峥嵘岁月所掩埋,再翻出来,依然是鲜血淋漓。伤口还在,深到见了白骨。
      不知何时,才能有白骨成灰的那一天;才能有,汩汩而涌的鲜血,停止奔流的那一天。
      戚少商扯扯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他蹲下身,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映出自己一双明亮幽黑的眸子。他恍惚地觉得那两潭漆黑中若有若无地浮起一抹青影,飘飘悠悠,清清浅浅。
      像煞了一袭飘然的青衣。
      像煞了一个惊艳的书生。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多少年了,那个人的眉眼,还是如故清晰,清晰到无论怎样都无法磨灭。他本以为此去经年,足以模糊了过去的种种,谁知韶华倥偬,时间每流逝一朝一夕,他想要忘怀的,却总是越来越深刻。
      戚少商仰起头,淡白澄净的天上,掠过一行秋雁,雁鸣声声——惟有年年秋雁飞。
      雁过也,正伤心…
      却是旧时相识…
      戚少商微微哑然,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旧时相识”,良久,垂下头,一声叹息被吹散在风里。
      ——又是你。
      不是疑问,是肯定;不是谦恭,是倨傲。
      这世上没人比戚少商更了解是谁在说话,也没人比戚少商更了解说话之人背后蕴藏的情绪。
      ——嗯。
      戚少商倒也不多说什么,慢慢站起身,在白衣少年看不见的地方,打量着依旧是一袭白衣胜雪、腰悬青剑的他。
      眉宇俊秀、气度不凡。那眸光比起当日京师卖艺时的,终究是多了分沉静温然,而不仅仅是轻狂孤傲。
      却仍是带着江湖人特有的那一份意兴方遒。
      ——你怎么知道红泪是卷哥的,嗯?我哪知道居然是真…结果现在…唉…
      白衣少年很破天荒地叹了口气。按理说他这个意气飞扬的年纪,本不该这么叹息的。
      戚少商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想笑,顾及少年的身份又觉不妥。
      ——上次不听我的,后悔了吧?
      声音无可抑制地染上几分笑谑。
      白衣少年愁苦的目光从手中的荷包上移开,在戚少商站立的地方兜兜转转绕了几圈,颇为不屑。
      ——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俯仰天地,无愧于心,何来后悔一说?
      戚少商撇嘴。
      ——口是心非。
      白衣少年也不反驳,颇有兴味。
      ——你和我好像,似乎很了解我。真想看看你是副什么样子。
      戚少商不答话。
      白衣少年又开始踟蹰,眉头拧在一起,眸子也黯淡了。
      ——卷哥肯定气得半死。我怎么像他解释?唉…
      他嘴上念念,看着荷包的目光却温柔如水,像是透过精致的荷包看着一个绝代倾城的少女。
      ——可是认识红泪,我不后悔,从来都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
      白衣少年声音迷惘,像是被一根线轻悠悠地吊着。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戚少商听。
      ——……
      没了声息。
      戚少商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
      ——不要走。
      白衣少年瞪大眼睛。
      ——不…什么?你说什么?是跟我说么?
      戚少商忍不住扶额。
      ——不要离开卷哥。我是这个意思。
      他“卷哥”两字叫得理所当然,很多年没叫过的称呼,如今又从唇畔流出,百味杂陈。
      白衣少年也没有问戚少商为什么跟着这么叫了。他默然无语。
      山河永寂,岁月无声。
      许久。白衣少年身体一动。
      ——什么意思?
      戚少商目光蕴含着无限的悲凉与怀念。有千言万语,他却不知要从何说起。总是欲说还休,百转千回,剪不断理还乱。
      ——一言难尽…你不要问,尽管照我说的做。
      他永远忘不掉三门关。忘不掉凄艳的惨烈的鲜血与熊熊火焰。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戚少商每一想起,都是心中悲恸。深深的痛苦没顶而来,铺天盖地,就快将他淹没,让他喘不过气来。
      有没有这样一种痛?
      雷卷的死,让他一直无法释怀。长兄如父,灭顶之灾来临时,他愿意将他护在身后,即便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即便他抢了他的心上人,即便他已与他割袍断义。
      戚少商觉得自己又要如在三门关时那般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白衣少年眉目一松,许是听出了戚少商急迫痛苦的喘息。
      ——你怎么了?
      戚少商闭目不语。良久。
      ——无妨。只是想起……
      他几乎是在逃避。他本以为再一次直面过去时,已然可以做到淡然如水。没想到再回首时,仍是目眦欲裂、心痛如绞。那已经陌生了的仇恨又被勾起,像三门关外凄迷酷烈的大火一样烧遍了他的全身。
      ——你……
      白衣少年欲言又止。
      ——千万不要离开小雷门……
      如果不离开,是不是连带着,也不会有那场白骨鲜血堆积的千里追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衣少年摇头,道。
      ——我问你,雷家庄和息红泪,你选哪个?
      戚少商深深蹙起眉头。
      问这个问题的同时,他有有些惘然了。明明是在问自己,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梦里身是客,犹然不自知。
      梦里梦外,孰是孰非……
      白衣少年沉默。
      戚少商也沉默。
      一人一“鬼”,不知在想什么。各自的心事,犹如霭霭雾岚。
      ——我不知道。大概…是息红泪吧。
      白衣少年咬着唇说道。
      ——你…你…你为了儿女情长…
      戚少商一句话说不出,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浓浓的无力。
      白衣少年扬起眉。
      ——你不是我,你不了解。
      戚少商被“你不是我”堵得张口结舌。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选了息红泪,我会觉得我做错了。
      ——你又想说,我会后悔是吧?
      白衣少年面露嘲弄。
      ——你至少得换一句吧?
      戚少商看着少年亮如星子的双眸,恨铁不成钢,然后忍不住默默掩面反思自己的过去。
      白衣少年挺拔地立在秋意茫茫的河岸。衣袂如雪,在风中翻飞。戚少商恍惚地看着他,犹如看到了轮回,看到了时光的沉淀。
      ——我觉得是个错误,才会这般劝阻你。不过,你若不愿,不听也罢。
      戚少商缓缓道。
      白衣少年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登时喜上眉梢。
      戚少商无声叹气。
      是伤?是痛?是怨?
      是爱?是恨?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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