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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一节 柏壁之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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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日,李渊亲至长春宫给李世民送行,并在附近的华阴等地招募新兵,祭祀华山山神。
十一月中旬,募兵结束,并对新兵进行最基础的短暂训练之后,誓师出征。高台上李渊高声训示全军之后,李世民全身重甲,登台拔剑,手举佩刀,以坚定的眼神目视过每一个士卒,而后仰首高亢:“大唐威武”。他首呼一声,三军沸腾,以排山倒海之势山呼“威武”——数万勇猛之士齐声高呼,声音震天颤地,在旷野空谷见回还响应,山中群鸟齐飞,遮天蔽日。李世民铁甲铿锵引刀入鞘,翻身上马直奔敌酋。
十一月二十,大军到达黄河渡口龙门,趁坚冰渡过黄河,屯兵柏壁。柏壁位于汾水南岸,降郡西南。驻军柏壁,其一、直接与占领浍州的刘武周军最为精锐,机动能力最强的宋金刚进行对峙;其二、同汾水北岸依旧在唐军掌握中的绛州形成犄角之势,钳制浍州宋金刚;其三、可回护住整个汾水水运交通,可使唐军粮草自水上运输畅通无阻往来无碍之余,又可截断宋军自绛郡北面进军龙门威胁关内之路。可谓一针见血锋利无匹。
大军驻军之后情况并不乐观,经过之前数月被刘武周军的荼毒肆虐,黄河以东各州县官仓,均被刘武周纵军洗劫一空,仓无积谷,唐军缺粮严重;民众又因战乱惊恐不已。出于粮草和民心之虑,李世民首先发出安民告示,安抚受惊百姓,之后就地征粮。唐军早年入关经由此地时,军纪严明留下良好声望,刘武周纵兵扰民,当地百姓深受其害,无不期盼早日驱逐敌军,纷纷献出家中存粮。因而民心就此安定,缺粮危机亦随之解除。最后,李世民一面休兵秣马,坚壁不战;一面派出大量斥候侦查敌情,全面了解情报。安排好这些事宜之后,便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两军对峙至十二月月底,因李世民主力坚壁不动,且无任何如上次裴寂领军一般可以抓住并且加以运用的弱点纰漏,宋金刚主力中军无所进展,夏县,河东又久被唐军围困,纷纷向其求援。宋金刚只好转顾其他州县——先派遣手下两大得力大将尉迟敬德、寻相援救夏县。
尉迟敬德、寻相率数千劲锐援救夏县,同城内里应外合,大败唐军,俘虏永安王李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为副将、唐俭等。
夏县兵败消息很快被注重斥候侦查的李世民获悉,李世民闻变后立即遣兵部尚书殷开山、瓦岗军旧属秦叔宝、陈咬金等领军数千,前往敌军回师必经之地——良美川设伏。
尉迟敬德、寻相带着唐军的高级将领以及辎重从夏县撤军,回军浍州。一路上二人见唐军如此不堪一击,不免骄矜得意。
尉迟敬德年四十余,一手执一柄水磨虎尾竹节钢鞭,脸黑如炭,体格壮实,面相凶狠,尽显久经惯战的武人之风。松牵马缰,身体微微后倾,泰然坐于骏马上缓缓放蹄,朝一旁以同样姿态的寻相说笑议论唐军之不堪一击,并质疑李世民之领军能力。
只听寻相很是不屑的嘲讽:“他们的所谓秦王,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个二十岁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多大阅历,跟我们宋王(宋金刚)身经百战能相提并论?我军此次南侵,一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只要拔了降郡这颗钉子,而后便可进击龙门,西渡黄河进寇关中。将李渊老儿从大兴宫御座上拉下来。”
尉迟敬德笑道:“要逮李渊老儿,不用去长安城——李唐主力皆在李世民手里,我等只要攻下柏壁李世民,其他郡县不攻自破。而后取道河东,度过黄河,直接到蒲州去拿李渊岂不更便宜些?”
寻相闻言哈哈狂笑:“想来也是,尉迟兄你说的好,这李渊老儿自送上门,岂不专是为你我省力?”
笑过一阵,尉迟敬德又说:“其实略懂军事之人都明白,此战的关键是宋王所在大军,只要能够击败宋王,其他郡县自然不攻自破。反之,只要宋王主力军还存在,围攻其他郡县只是避重就轻,因宋王随时可以支援。再者,无论是夏县还是河东,都是本地豪强反叛:机动力差,守城之心却坚如磐石。历代守城之将如真要誓死守城,攻城岂能一时攻的下的?围攻这些郡县只会拖住唐军人马,为我军攻城略池,经营新略之地争取时间。所以,自十月起,宋王将新得郡县着实好好经营了一番,又招募几万兵员,更加稳妥。说起来这一切可真要多谢裴寂。”说着便哈哈笑了两声,而后注目沉思一番复又说道:“但是这个秦王,一来便敢直面我们宋王兵锋,且不说他用兵能力如何,至少比避重就轻的裴寂有胆量。”
寻相颇为不屑:“裴寂腐儒何足道哉!李世民也不过靠着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罢了。别说是李世民小童一个,就是李渊本人在河东督战之时,看眼自己城池皆为我军攻克,却只敢龟缩在蒲州。美其名曰‘为诸军声援’。声援个屁!他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不过先入关一步而已,不看这天下几人称王几人称帝,皇帝还少吗?他皇帝本人都无胆,手下之人岂能效死力。无论是裴寂还是李元吉,君臣如此,领军打仗的本事没有,跑路的本领天下第一!焉有不败之理?”
在微微起伏的丘陵上行军,放眼是皑皑白雪延绵不绝,好一幅大好河山,看着眼前新开拓的山河,二人骄矜之心更浓,大放厥辞。
尉迟敬德又复对对手的最高掌权者产生兴趣,道:“要说李渊也不是全无胆色之辈。大业年末镇压群盗历山飞,抵御突厥南下,都有不俗的作为。十三年起兵入关,定鼎关中无论是眼光还是时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这一步走得不可谓不好。为何到了如今,在战场上反而畏惧不前:本人亲临前线,却愣是不敢领兵来战?难道真是因为称帝之后就惜命起来?如果是如此,那只能说太短见了!虽说关中是四塞之地,自古得关中者得天下。但是,曹魏,西魏、北周皆是占领关中之国,不一样与黄河以东洛阳平原的西魏,北齐,长江以南的吴蜀,南朝鼎立对峙分裂数百年?且正如你所言,称王称帝者多,李家如今的王业跟西魏、北周相比差远了,并无明显的优势。以我之见,天下必定复又陷入分裂,正是我等逐鹿中原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语中自信满满。一同看向后方,皆被囚禁在囚车之中,披头散发,污垢满面的唐军宗室郡王、高级将领。见他们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二人再次放声大笑。狂笑未止,只听道旁突然鼓噪雷鸣,转目一看只见白雪山丘后面赫赫然亮出“唐”字帅旗,接着便见道旁,山丘后,树林中窜出无数服甲操戈兵勇,高声叱咤着冲将过来。
二人知道遭了埋伏,真是乐极生悲后悔不跌,慌忙组织阵型与唐军交战,却是为时晚矣:
殷开山为李唐元谋老臣;秦叔宝、程咬金二人原是瓦岗军骁将,李密败后归降王世充,因不满王世充为人狡诈虚蛇,投唐进入李世民帐下,三人具是久经阵仗之将领。于宋军骄矜散漫间促然猝然杀出,夹道狠杀猛斩。
寻相所部慌乱中连阵型都难以组织,霎时便被唐军斩杀一千余级。尉迟敬德列阵且战且退,伤亡比之于寻相军少了不少,最后率领残部逃回浍州。唐军斩首两千余级,皆为宋金刚军中最为精锐之军,战绩颇佳。
尉迟敬德、寻相二人回到浍州,因“一时不慎,途遇埋伏,损兵折将”而向宋金刚请罪,宋金刚少不得宽慰一翻,不久又命二人率精兵援助河东王行本。
二人领命出发,经过前翻一时大意遭唐军伏击的教训,此次显得尤为谨慎:连夜不举火把,不走大道,从山间小路悄然行军,以为可以瞒过唐军,却不知又被李世民斥候获悉。
万籁俱静的深夜,李世民听闻斥候战报,当即起身披甲,却命殷开山留守柏壁,亲率步骑三千前往阻截宋军,以期从直接交战中,最直观感受宋军的战斗能力,为日后主力作战做准备。
早年他曾追随李渊,在太原河东等地镇压流寇,抵御突厥。这份随军经历,使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非常。当夜便带领着秦叔宝、程咬金等骁将,从鲜为人知的山间小道直趋安邑,堵截敌军。
十二月底的月色,只有美人眉黛一般,弯弯一枚。似乎是因寒冬太过冷冽,寒到连美人不敢多露出脸来,用一柄漆黑团扇遮了脸,只露出弯弯一抹柳叶眉。又似乎是含笑的眼睛。不管是眉,还是笑眼。在这一弯单薄的冷月之下,是近万铁甲一片银白,冷冷的,幽幽的反着寒光,渐趋渐近。
直到两片寒光靠拢在一处——两相斯见,是无数双眼睛的相对,无数缕眼光在黑暗里如箭一般,射过来射过去,万箭齐发,厮杀的异常猛烈。却是谁也不知射向了谁,谁也不知被谁射中了,唯一清楚的是身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战场。
暗域之中,旌旗是不行的——夜战鸣金,唯有听觉才是发号施令的途径。
李世民一声令下,唐军擂鼓号角大震,无数把火炬举起,暗夜顿时明亮了起来。再一声令下,擂鼓呜隆再起,静夜便在这红光明亮之中沸腾起来:唐军向着紧挨着的寒光冲了进去,向着无数惊恐的目光之箭射来的地方就那么冲了进去。两片银白的寒光顿时合成了一片更大的寒光,中间穿插着无数红色的火龙。每一个冲上去的目光都是杀气腾腾的,在杀气腾腾的目光之下,一双又一双的目光黯淡下去,从此再不复明亮。白雪皑皑的雪地里,溅起一道又一道黑色的液体,落下一抹阴影。
刀光剑影,大抵如斯!
尉迟敬德果然不是平常将领,在唐军如此猛烈的冲击,手下士卒伤亡惨重等情形之下,纪律依旧严明,依旧还能维持住己方阵型。前一层倒下,后一层的士卒立即填补上来,且战且退。但李世民用兵却比殷开山猛烈不知多少倍——李世民身先士卒,远程则以大羽箭左右开弓射击,箭法得益乃父之精湛,箭箭封喉;近身则手持大刀,短兵相接,突进砍杀,血污战袍。手下士卒见主帅既如此不顾个人性命安危,无不舍生忘死,以一当十,杀声震天。猛烈攻击下宋军伤亡惨重。
不过须臾,尉迟所部终于败下阵,再也顾不上军纪,向四野逃窜。
最后尉迟敬德、寻相二人只能在少数几名亲卫军护卫之下,落荒而逃。
月色西沉,东方已然泛起一线白光。在日出前的纯净白光中,终于可见这天地旷野之上的众生挣扎。唐军所在皑皑白雪之地,已换做满幅血染的殷红。血色殷虹之上是数千鲜活朝气的生命就此离去,留下与冰雪下黄土一般冰冷的躯壳,过早的归于尘土。
抬眼远望黎明晨曦微煦,低头俯瞰足下遍野横尸,他目中那足以令敌人顷刻间束手就擒的腾腾杀气渐渐趋缓,分明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不过不过仅仅只是短短一刻,他眸光便更加坚定,似这悲悯感更加深化了他某种既定信念。他右手尽力向下一掼,手中横刀直插冰雪,冷酷下令从山野中收寻敌军溃散散兵,全数俘虏,收为己用,而后还师玉璧。
就此,宋金刚救援河东的数千精锐全数失去,加之良美川上损失的两千级,前后相加伤亡严重。亦再不敢再轻视唐军,复又陷入对峙,不觉度过元日。
武德三年正月,固守刘武周军阵营最南端之河东城的王行本,在援军无望的情况下,被迫率领残兵出城决战,为秦武通所败,至此坚守三年的河东城终于被迫投降。
河东城为李氏老家,李唐建国后一直掌握在旧隋就将手中,未曾投降。因李氏许多臣子父母亲族都在太原城内,牵涉甚广,李渊也未对河东进行太过严酷猛烈的进攻。才一直拖到今日总算攻克。困在城内的百姓皆舞蹈庆贺。
李渊闻之大喜,摆开帝王仪驾,带领亲卫百僚,洋洋洒洒千众度过黄河,准备亲自入河东城受降,一面派使者传李世民赴河东见驾。
李世民率轻骑十数骑赶来觐见。
李渊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命李世民出兵同宋金刚决战,李世民则陈述时机未到,说:“宋金刚虽经过两次战败,损失数千兵勇,可是尚有从刘武周手中精锐两万余,加之一路招募的兵勇数万,实力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倘若在此时冒然进攻浍州,宋金刚在不利条件之下必然收缩兵力,退入雀鼠谷内狭窄之地——北部霍邑、或是中部灵石,凭雀鼠谷狭窄险峻谷底固守。那必将形成对峙之势,旷日持久,于我军更为不利。不如现今依旧在柏壁与之对峙,做出一副不敢强攻之势,吸引住宋金刚,而后派偏师绕道宋军后方,支援尚在坚持守卫的浩州,慢慢夺取其他各县,形成合围之势,最后断贼粮道,使其不得不撤军。等到宋军撤军,我军再一鼓作气,追击敌军,在其站稳脚跟之前步步紧逼,穷追猛打,冲破雀鼠谷。逼进太原,太原乃王业基本,我李氏在城内个士族见人脉甚广,必然易于将其消灭。”
李渊不得不惊异次子这两年用兵之法越加老练,拂须颔首微笑。
李元吉在一旁沉吟道:“计策是好,只是不知道实行起来如何,尤其是雀鼠谷追击那段,雀鼠谷南北二百里,不是短期能够完成的。若不能完成,反而然宋金刚在谷内狭窄地段成功立稳阵营,那可糟糕啦。”
李世民鼻中出气,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四弟多虑!我从不是那口中头头是道,行动废柴之人。”说着便凛然目视侍立在一旁的裴寂,似还有兴师问罪的余温。
裴寂经过短期受审,复被李渊拔擢,宠命尤胜于从前,此时亦随侍左右。听到李世民此言,顿时脸色尴尬,面色铁青的干笑着转首看向李渊,假意同李渊议论军事。
太子见话锋不好,连忙岔开道:“二郎所言甚是,刘武周以突厥为后盾。倘若我们兵威太盛,刘武周自觉不力,必会请突厥介入,到时候就麻烦了。不如暂时麻痹,给他们一个我们不敢与之决战的假象,刘武周自鸣得意,定不把突厥放在眼里,两贼嫌隙自生。等到决战来临,突厥必会弃之不顾,那样与我方有利。”
李世民道:“大哥所言亦是我所想。”兄弟二人默契相视一笑。
李建成继续说:“如今河东既然已经投降,夏县还是依旧围而不攻好了,对宋军也有一个吸引的所在。”
两个儿子军事见解皆成熟老辣,李渊静听良久赞许的肯定,道:“你们兄弟想的都很周全,如此甚好。”接着又向李世民嘱咐:“二郎你回去之后小心行事即可,为父暂时会在河东督战,为你们声援以及安排粮草督运等事,解你后顾之忧。”
父子相聚不久,便有军士慌慌张张来报,说宋金刚趁李世民见驾之机,率领主力进围绛郡,请李渊定夺。
建成闻言颇感惊讶,立即劝李世民快快返回。李世民却一副大赫赫摸样道:“攻城岂是那样容易的,不用着急。”又问了家中妻子诸事,得知万事皆好,才向李渊辞行,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李渊坐在城头,目视城下索桥上风驰而去的李世民,向侍立在身侧的李建成欣慰道:“你就在为父身边熟习政事,让你弟弟去给你收拾江山,这件事恐怕真的无人能做的比他要好。”
建成听了这话确实异常的刺耳,不禁的苦笑,只得躬身恭谨答:“父亲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