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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父权 ...

  •   可能在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上,都不能与一个名叫‘父亲’的角色绝然无关。即便是我,一个本来已经没有父亲的人。

      一九九八年的冬天或者是我记忆里,最寒冷的一个冬天了。

      街边小山一样的垃圾,即便在零下几度的天气里,依然能将酸臭浊气酝酿得声势浩大。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用戴着破旧手套去里面翻找食物,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生了冻疮。

      即使是这样令人作呕的场面,依然令我不由得拉紧的母亲的胳膊。

      “我好饿。”

      一个瘦骨伶仃衣着褴褛的孩子,和一个面色乌青嘴唇发紫的妇人,也许是一对祈求怜悯和食物金钱的好组合。

      如果那名妇人不将自己枯草一样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如果那名妇人不将孩子身上破旧的的棉袄尽可能的修补整齐浆洗干净,也许他们和道边的乞丐并没什么分别。但或者,这才是最大的分别。

      清晨的广场空空荡荡,广场边上的早市却是人声鼎沸,热腾腾的包子蒸汽在空气里弥漫着,路过的行人口中哈着冷气,手里却捧着热气腾腾的早点。广场的中心有一个无偿献血车,白色的长长的像个箱子一样停在那里,围拢过去的人很少。

      “听说献血车里面的饼干不错。”母亲拉着我的手,将我从早点铺子前面拽走。她的声音好轻,我抬头问她刚刚在说什么,但她并没有回答。

      “鉴于您的身体状况,我们并不建议您献血。”一个漂亮的护士穿着厚厚的羽绒马甲,她身上的红色好晃眼,看上去真暖和,我想。

      我觉得母亲握住我的手突然收得好紧,她的手指被冻得泛紫,像是一根根粗糙的萝卜,收紧的时候将我冻得又痒又痛的手攥的更疼。

      我抬头去看,她的脸色更加的沉重了。

      “小朋友给你这个。”护士从茶点盘子里面抓了一把饼干微微蹲下膝盖递到我面前。

      “不,我们走。”母亲一把拽走了我。

      在其后的很多年里,我时常会幻想那些饼干的味道。当然,我从没再尝试着走进去过一次献血车内。也不曾知道,那些饼干的味道。

      当年我还不明白她为什么拒绝一个护士的好意,宁可生硬的拽走自己饿了一天一夜的孩子,也不肯接受几枚饼干。

      后来过了几年之后,我才渐渐地明白。对于一个母亲,一个女人来说,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拥有荣耀和富贵等等的世人眼中的成功和尊荣了。所以她只好抓住最后的一点尊严。她没有献血,所以不接受献血车上准备的茶点。即使,那别人不屑一顾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珍贵的食物。

      至少在当时,我只懂得我多么想要吃到那些曾被递到眼前的食物,我多么的饥饿。一个孩子表达愤怒和绝望的方式并不多。

      母亲看着我流泪,只是硬拽着我,穿过早市上热闹的人群离开了广场,徒步走向了医院。

      我猜我们在寒风里走了一上午。

      饥饿和寒冷向两只魔鬼一样不停地驱赶着我们,母亲拼命的加快脚步向前走,我猜她觉得只要脚步足够快,只要这样走下去就可以永远的脱离这些折磨。

      医院里来往穿梭的人们穿着厚厚的绒裤,所以长长的走廊里,坐在长凳上点着一支烟,穿着西裤的顾淮,在一个五岁孩子的视野里,格外的不同一般。

      一个衣着华贵的美人跪在他的脚边,哭的梨花带雨,几欲晕厥。他们的身边放着一袋子我只在广场夜间放映电影的荧幕里见过的快餐。

      这比什么都更能吸引我的视线。

      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的医生带着并无多少悲悯情绪的语调平静的说着:“夫人,请节哀。”

      母亲松开我的手独自走了过去。

      “我在电视上看见过您。先生。我知道您是个名医”她试着和那名医生攀谈,“我是将死之人,我能将自己身上所有有用的器官卖给你们医院吗?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能不能先支一点点给我。”

      她的声音在那个美人断断续续的哭声里,断断续续的飘进我的耳朵里。

      我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我看着那个穿着西裤的男人。

      他在这个混乱的走廊里,安静的坐得笔直,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烟雾从他的口中轻轻的飘出来,他的侧脸完美的像一尊雕塑。

      他用平静的语气安慰那个哭个不停地美人,“别哭了。”声音没有不耐烦,每个字都有说不出的力度。

      “夫人。很抱歉,我上周恰好在周大夫哪里看见了您的病理报告。我很遗憾,您的器官都已经濒近衰竭。真的很遗憾。”那个大夫用刚刚安慰那名美人的声音平静而有礼的说着,从自己裤子的口袋中掏出一把红色的钞票。

      “夫人。如果您需要一些钱。我这里还有一些。您拿去吧,准备一下……身后的事。”我将视线从顾淮身上挪开,抬头望向我的母亲,我猜她很快又会带着愤怒的表情死死的拽住我的手,带我离开这家医院,将这个大夫掏出来的钱推据回去。

      然而我错了。

      我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哭泣。

      她低下头,泪水从眼眶滚下来趟过被冻伤的脸庞在唇边顿了顿,然后滴落到地面上。

      顾淮手中的香烟燃过了一半。

      烟灰在射进来的稀薄的光晕中飘到地面上。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稳,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力度,也许这样的人,就是传说中的上位者吧。“这是您的孩子?”他看向母亲,微微侧过来的身子,像是一只等待狩猎的鹰隼,眼眸安静而又深邃着,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母亲用双手捧着脸庞哭得双肩高低起伏,我从没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伤心到没有听见这个男人的问询。

      “是的。”我走过去,踮起脚想拉住她的手,却够不到,只好拽拽她的衣角。她说不回答别人的问话是很不礼貌的。我不希望她表现的如此不礼貌,只好代为回答。

      “我们的孩子刚刚离世。和您的孩子差不多大。”顾淮的肩膀放松了下去,他的手垂在膝侧,另一手夹着烟。他像是想到了一个完美的方案,刚刚皱起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唇边勾起了一点笑容。

      这个时候的顾淮,只有二十一岁。

      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如果您无力继续抚养您的儿子,可以将他托付给我。也可弥补我的丧子之痛。”

      跪趴在他膝头哭泣的美人抬起头,她脸上的泪花将她托显的更加娇美柔弱,然而她眼中的愤怒可真吓人。

      “顾淮!我们的儿子才刚刚死在病床上!你居然要我去抚养别人的野种!”她愤怒的站起来,细细的高跟鞋凿在医院光滑的地面上。

      那名刚刚要往办公室走的大夫转身回来,“女士。这里是医院,请您安静。”

      顾淮冷静的望着这个发狂的美人。有些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萧萧死了,那么我们之间,应该也没有关系了。明日我会派人整理好你的东西送到静安居的房子里,你可以在支票上随意填一个你喜欢的数字。”

      美人甩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消失在了白色的医院走廊里。

      那时候,我觉得她真漂亮,但是那狰狞怨毒的模样,却也真可怕。

      在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当天死于意外事故的那个三岁的男孩儿,和顾淮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在顾淮十八岁成人礼宴席上,醉酒之后醒来发现身边躺了一名美人之后,不到八个月的产物。

      当然,这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那个下午。那个医院的走廊上。我只记得顾淮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送到唇边,用优雅而无可挑剔的姿势,半眯着眼睛吐出一个烟圈。

      后来我只见过他抽雪茄,但却再也没有见过他抽这种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里买来的,三块一盒的香烟。

      也许养了三年的孩子的死,对他并非没有一丁点的触动。

      而他当日冷血而又无情的做派,却又将这一切情绪掩盖的那么的完美。

      仍然出乎我的意料。母亲将我托付给了这个看上去绝非善类的年轻男人。条件只有一个,希望顾淮先生,能够在法定的年龄里,送我念书,直到考上大学。

      从此他成了我唯一的监护人。

      在母亲死后。

      顾淮以一个二十一岁年轻人的身份,突兀的闯入了我的生命中。我有那么一刻怀了一丝期待,期待这样一个,扮演父亲角色的男人,对我生活的改变。

      母亲死在那个冬天里。事实上,离开那家医院的第二天,顾淮便为她办理了手续,让她重新住进了这家医院。

      她全身器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颓败。她抓着我的手已经没有了那天的力气。

      当我不得不为她的永久离开而哭泣的时候,我知道有一种痛苦比无比饥饿的时候,被人从几块饼干前拉走更痛苦一万倍。

      山上的冬天比城里更冷。

      墓碑们紧紧密密的挨着一排排直直的排在山头上。也许这样,也可以彼此取暖。有些格外巨大的墓碑,上面刻着不知两个名字,那是家族的群墓。

      我看着它们。它们也看着我。

      骨灰盒非常非常沉。尤其在冬天将你的手指冻得没有蜷缩和伸直的力气的时候,而任何手套都不可能阻止你的手指被冻成冰棍。顾淮曲下膝盖蹲着走在我身侧,帮我托住沉重的骨灰盒。

      上山的台阶很难走,他却蹲着走得十分安静和沉稳。

      将骨灰盒放进墓下面的空穴里,然后会有看墓的人会扣上盖子再浇注水泥防止雨水渗漏进去。顾淮告诉我,不用很久,只要我们一离开,放在墓碑上的贡品里的苹果就会被看墓的人拿走收集起来,而那些熟食和蛋糕会落入流浪在山里的野狗的肚子里。

      “我并不迷信人有轮回。但还是让你亲自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程为好。”顾淮起身,带着我一起站在墓碑前。

      “就刻慈母花溪云?”顾淮征求我的意见。

      周围的墓碑上,似乎都刻着慈父某某某,慈母某某某的字样。我点点头。

      原来人到了最后,到了最后的那一刻。为他的一生做最后注脚的人们,是这样定义自己的亲人的。

      做个善良的好人,然后做个慈爱的父母,最后归为一抔黄土,被自己的子女安葬。成为这些平凡的仅有一个慈父慈母加上名字做标注的墓碑之一。

      我在幼年的时候,第一次知道,原来生命是这样的。

      的确。人生是如此的辛苦而艰难。所谓的轮回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所谓的生活在地府里更是无稽。

      从此我再也没有爬上过那个山丘。

      顾淮每年绪缴清扫陵墓的钱。我希望我的母亲不要再看见我。就这么结束这一世的缘分,就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番外]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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