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佳木》天青河白

5、及笄

　　雨早就停了，院里一片泥泞。

　　小五死了，死在后院的空地上，像一片悄然飘落在地上的落叶，致命的伤口在脖子上，一剑封喉。

　　他安静的趴伏在地上，如果不是那道口子，他看上去就好像在睡觉，脸上挂着解脱的笑容。

　　佳木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不敢放声大哭，低低的抽泣起来。

　　阿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尖锐的木棍，开始掘坑，她用袖中拭了眼泪，帮他一起挖。两个人的力量总是大些，很快就挖好了一个深坑，

　　小五被安置在那里，佳木把小五的被子拿出来替他仔细盖好，又向他拜了一拜。

　　没有起坟堆，把土掩盖好之后，那里看上去好像没有被动过一样。

　　阿其站在那里良久，最后淡淡的说：“你回吧。”

　　佳木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了小院。

　　她甚至，没敢回头。

　　小五死了之后，服侍阿其的人变成了一个中年仆妇，她就是本地人，临时雇来照看他，也不在这里住，做完了事情就走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阿其一个人呆着。

　　小五的死给阿其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佳木每每去看他，他就这样呆坐着，很少说话，佳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于是经常是两个人枯坐着，一坐就是半日。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就过新年了，何三心情很好，今年的努力没有白费，除去必要的开支，居然还有余钱。他给佳木和嘉远一人买了一套新衣服，还买了很多过年的吃食。

　　除夕的那天，佳木做了好多菜，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一边吃年夜饭，一边闲聊，只是佳木吃饭的时候在想，不知道阿其这个年是怎么过的，肯定很孤单，她看看碟子里的桂花糕，暗想着，明天得去看看他。

　　这顿欢乐的晚饭吃了很久，撤去碗筷，佳木要去洗碗，何三叫住了她，她又重新坐回去，何三从怀里摸出一只木盒，递给佳木。

　　佳木打开，原来里面是一只黄杨木的簪子，簪子的一头被雕成了五瓣梅花的样子，很好看。她有些惊喜，又疑惑的看着父亲，这是她有生以来得到的第一件首饰。

　　嘉远一把夺过簪子，大声嚷嚷道：“哇，很好看耶！阿姐戴上肯定好看。”说完还在佳木脑袋上比划着。

　　何三有些郑重，又有点不好意思：“大丫，明天就是你及笄的日子了，本来该给你弄一个像样的及笄礼，可是你阿娘去的早，阿爹一个男人…”

　　父亲唠唠叨叨的说着，佳木都没仔细听，她只听到父亲说，明天她就及笄了。

　　及笄意味着，自己可以议亲了，不再是小女孩，而是一个成年女子了。她摩挲着那根黄杨木簪子，她的第一件首饰，心飘出去很远，议亲，嫁人，她一直以为这些事情离自己很远，可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近在眼前。

　　嫁人，未来的夫君该是什么样子，她面前浮现出一张俊美的脸，这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除家人之外的男子，但很快被她否定了，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难道陪他坐牢不成？

　　她自嘲的笑笑，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一家人守岁到半夜才草草睡去。

　　佳木迷迷糊糊的醒来，想起今天阿爹要陪嘉远去给学堂的先生拜年，强忍睡意爬了起来。

　　打了盆冷水洗了脸，她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回房打开阿爹买的衣服，是一件成年女子穿的曲裾，赵人流行的蓝色，袖口领口还镶嵌了红色的边，做工并不算太好，但她已经很满足。

　　小心的穿在身上，束好腰带，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垂髻，插上木簪子，就算打扮完了。没有镜子，看着水盆里倒映出的清秀女子，她几乎有点不认识了。

　　门口探进嘉远的脑袋：“阿姐，真的很漂亮呢。城里大户的女子都比不上你。”

　　三人进城之后，何三带嘉远去先生家，本来叫她在茶楼里一边听戏一边等他们，佳木说她想在街上逛逛，何三嘱咐了她几句就带嘉远走了。

　　佳木在街上心不在焉的逛着，直到父亲和弟弟走远之后，她才加快了脚步，因为她今天要去看阿其。

　　质子府一反常态，没人把守，佳木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就推门进去，刚一进去，一把剑横在她的脖子上。

　　她吓了一大跳，刚要挣扎，脖子的皮肤就碰到冰冷的剑尖，那上面似乎还有血迹，她吓的一动也不动了。

　　她顺着剑身往上看，剑的主人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穿着黑衣，长相粗豪，两鬓微霜，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他眼睛里满满的杀气，好像不用剑，就可以把她的脖子撕开一个口子。

　　“住手！”熟悉的声音，是阿其。

　　她的头不敢动，斜着眼睛看阿其，觉得他和平日有点不同，哪点不同，她说不出，只是觉得那声住手，带着命令的口吻，透着冷酷，好像一下子成了个大人物，挺威严的。

　　中年男子没用动，他低声道：“公子！此番离开不易，莫要留下首尾！”

　　“我让你住手！”声音比刚才更冷。

　　脖子一松，剑已经拿开了。佳木大口的喘气，阿其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背，口气温和：“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你要走了？”她听到中年汉子说要走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惆怅。

　　“恩，我要回去了，他是来接我的。”

　　“那，那，恭喜你了。”她想了想，好像之前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注意到她和平时不一样的打扮，还有头上的簪子：“你及笄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

　　她穿的那套蓝色曲裾很合体，腰带勾勒出细细的腰身，发髻在后面留下一缕，安静的伏在她肩上。她低垂着头，露出后颈一小块白皙的皮肤。和她见了那么多次，相处了那么久，他第一次发现，她，很美。

　　不过也许今天就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他心中没有即将归家的喜悦，反而有些酸楚，半天，他才说：“我没什么送你的。”

　　佳木忙摆了摆手：“不不，没事的，我不缺什么的。你…一路要小心。”

　　说完她拿出一个小布包：“桂花糕，给你的，路上吃吧。“

　　“好，恩…你也要好好的。”

　　说完他就离开了，像一阵风，吹过之后院子里又是空荡荡的，静的怕人，好像根本没有人住过一样。

　　你要好好的。

　　这是他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