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佳木》天青河白

4、桂花糕

　　以前的大丫 ，现在的佳木，每天清晨，她和父亲一起挑着菜进城，然后各自去送，最后在城门会合，一起回家，这样的日子持续着，佳木觉得帮父亲分担了生活的重担，虽然很辛苦，心却很舒畅。

　　现在每天都进城了，去质子府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时候时间宽裕，她会帮小五做一些事情，例如洗衣服，做饭之类的。

　　小五是个安静的人，那个少年也不多话，为了调节气氛，佳木总是说些城里的趣事见闻，每次说的时候，少年都静静的面带微笑的听着，好像那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有一天，天很阴，天空布满了乌云，佳木正要离开，下起雨来。

　　一时半会走不了，但是她又不敢去厢房躲雨，只好站在后厨的地上看外面的雨势，雨越来越大，门口进来一个人，原来那个少年，他手上拿了一件袍子，递给她：“穿上吧，下雨挺冷的。”

　　佳木算是和他很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总是有些紧张，不敢去接他递过的衣服，局促不安的站着，手简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身上一暖，那件袍子已经落在她身上，她立刻被一种男子的气息包围了，心里有些麻酥酥的，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急忙福了一福：“谢公子。”

　　少年皱了皱眉，淡淡道：“以后别叫我公子了，你可以叫我阿其。”

　　“阿其？”

　　“恩，我母亲给我取的。”

　　“公子，哦，阿其。”她生涩的叫了他的名字。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

　　佳木一下子就觉得这个叫阿其的少年更可怜了，有些悲悯，又想到死去的阿娘以及为了他们姐弟日夜操劳的父亲。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厨房里静静的，只听到外面的雨下的哗哗啦啦，从屋檐上流到房门前，流成了一条小河。

　　过了一会，她听到阿其说：“你会不会做桂花糕？”

　　“啊？”她没想到他一开口竟说了这么一句，她点点头：“会。”

　　于是她挽起袖子，在阿其的注视下开始做桂花糕，她觉得这场景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清哪里怪，她胡思乱想着，手里的活却没有停，洗米，磨成米浆，筛米浆，她熟练的做着一切。阿其就依在门口，看她的身影有些出神。

　　她做的很细致，比起以前任何一次都细致，她也很喜欢吃这道糕点，只是阿爹和嘉远都不爱这种甜腻的食物，所以除非特别馋了，她一般很少做，所幸桂花糕的做法很简单，记住了就很难忘记。

　　“桂花糖放在左边第二个罐子里。”他开口提醒她，口气很随意，随意的好像她也一直住在这个院子一样。

　　她把桂花糖放进筛好的米浆里，搅拌均匀，倒在一个方形的盘子里。水开了，她小心翼翼的把盘子放进锅里。

　　米很容易蒸熟，很快，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一种甜香的桂花味道，很好闻。

　　佳木把蒸好的桂花糕切成了薄片，盛在碟子里，阿其笑的很开心，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开心的笑，他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少年老成的，直到现在，他才像个真正的男孩子。

　　他夹起一块，咬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的品：“恩，很香，跟我阿娘做的一样。”

　　外面的雨势小了下去，她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阿其也听到了，他的笑容一下子就隐藏了起来。

　　那种声音一直持续，好像是人被捂住了嘴发出了呜咽的挣扎声。她害怕了，惊诧的拉住阿其。

　　阿其的眼睛变的很冷很冷，他转身快步拉她走到一个缸边，打开缸的盖子，坚定而不容置疑说：“下去！”

　　佳木快速的跳了进去，原来这个缸没有底，连接着一个地窖，地窖很小很矮，只能够两个人蹲坐在里面。她刚蹲好，阿其也跳了下来，顺手把缸盖盖上，地窖变的漆黑一片。

　　刚才那个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可是佳木的心还是跳的快的要命。上一秒他们还在一起吃桂花糕，下一秒他们就一起躲进了地窖，他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她想起那个奇怪的声音，一种恐惧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冷不丁被他抱住，抱的很紧，她的头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口动弹不得，听着他的心跳。那种恐惧感忽然就没有了，她安心的靠着他并不结实的胸膛，男子的气息弥漫在她周围，空气变的稀薄，她开始迷迷糊糊。

　　“我从来到这里开始，几乎每隔一阵子都会遇到这种事。”在她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很低，但是很清晰。

　　“刚来的时候，有八个侍从，现在只剩下小五一个。”

　　她刚要问，那些人去哪里了，还没问出口，她就明白了，那些人，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小五！刚才那声音是小五！

　　她觉得好像全身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的凉意，那个总是低眉顺眼，话语很少的男孩子，他还那么小，被迫同主人一起圈禁在方寸小院里，被迫接受悲惨的命运，她的心收紧了，疼的厉害，像一把钝刀在割。

　　他搂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好像知道她的想法，默默的安慰她。

　　“最早的时候，我们在燕国，那里比这里冷多了，冬天的时候，被子盖在身上像冰块，不过可能那时候我还小，父亲又立了哥哥当太子，没人注意到我，所以我过的其实比现在好多了。”

　　“后来我们被赵墉给弄到赵国，一切就大不如前了。”

　　“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就开始挖地窖，在一切可能隐藏的地方，那时候我还很小，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把我塞进去，我不敢哭，就听着他们被砍倒的声音。”他的声音平静的怕人，好像再说别人的事。

　　“后来我渐渐懂了，每死一个，我都亲手把他埋在后院，我告诉自己，他们的现在就是我的将来，他们的魂魄围绕着我，让我警醒，从最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睡眠。因为如果我这一刻睡着了，下一刻说不定就变成一具死尸，再也回不到故国了。”

　　他一直在说话，没有停过，佳木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过那么多话，从小从离开自己的国家，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牢笼，辗转流离，来到这里，就在这个小小的院落，每天都游走在生死之间，她想问他，是什么力量支撑他到现在，但是她最终没有问出来，因为她已经深深震撼，泪流满面。

　　过了很久很久，他轻轻的替她擦去眼泪，伸手去揭开了地窖的盖子，然后对她说：“可以出去了。”

　　蹲了太久，腿已经麻了，他几乎是半抱着把她举出地窖。适应了光线之后，佳木又站在厨房里，厨房被翻的乱七八糟，连那盘没吃完的桂花糕也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