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佳木》天青河白

21、田雅走了

　　他走了之后，佳木很久都没有再见过他，他没有对佳木发出任何一道处罚的旨意，仿佛咸阳宫根本就没有她这么个人。而不久她就听说，他新宠幸了一个叶氏，封了美人。

　　当时她站在院子里，听玉成一边迟疑着跟她说这件事，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她的表情，谁知她一丝波动也无，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高高的宫墙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转过头，对离她最近的一个小黄门说：“你去给我找个梯子，要有那么高。”她的手指向屋顶。

　　当她站在屋顶，俯瞰着整个咸阳宫，她的视野从没有这么开阔，深秋的空气那么凌冽干燥，让眼泪尚未冲出来就已经变成水汽蒸发。

　　她望向他的宫室，他就那里面，和另一个女子在一起，重复他们曾经的幸福时光。冷风似刀，吹的皮肤发裂，可她从没有这么清醒，她还是很爱他啊，只有这样，站在孤寂无人的屋顶，她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去爱他，想念他。

　　她从夕阳西下一直坐到繁星满天，那夜空高远，月华如壁，细碎的星光犹如悬浮游动的水晶丝绸，冬日的朔风吹在面上只觉得清澈透亮。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咸阳城上也能看到如此美丽的夜色，一如曾经在赵国边境的那个夜晚。

　　只有这个时刻，咸阳宫才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他的气息和声音像风一样，吹散在宫室的每一个角落。她只需要轻轻碰触，就可以完全的感受到他的包围。或许剩下的余生，她可以这样慢慢的度过。

　　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有一天，木兰来找她，说王后有请。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田雅了，只听说她的哥哥与赢嵇生出了嫌隙，丞相的位置坐的并不稳，这也大大影响了田雅的恩宠，加上新晋的叶美人，田雅这个王后也已经大不如前。

　　田雅的宫室空荡荡的，那些紫色帐幔，华美的陈设都不见了踪影，大厅里只有田雅一人端坐在案前，似乎是专门在等她。

　　佳木正要上前见礼，田雅挥手制止，指指她旁边的座榻：“坐吧。”

　　田雅穿了一件没有及地的曲裾，头发也简单挽着髻，和她素日的奢华艳丽大相径庭，她看出佳木目光里的疑惑，淡笑道：“我要回临淄了。”

　　临淄？齐国？佳木犹自困惑，田雅继续道：“哥哥已经请辞了，明日就动身回齐国，我今次就打算和他一起回去了。”

　　她要走了，难怪她殿里的东西都没有了，衣服也穿的简单，看样子是真的要远行了。她哥哥失宠，秦齐之间的联盟已经濒临瓦解，此时离秦是最佳选择，只是没有想到她一个深宫妇人，竟也有这般破釜沉舟的勇气，她一下子竟看不懂田雅了。

　　田雅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轻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嫁给他，是因为合纵连横之事，如今此事已了，这个咸阳宫我已经没有呆下去的必要。倒是你…”

　　佳木看着那双妩媚依旧的眼睛，那里面颇有些内容，田雅迟疑片刻，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我一直冷眼瞧着，其实，他对你很好。作为一个国君来说，他对于你，已经是个合格的夫君。”

　　田雅的话完全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仿佛忘记了她曾经对她的百般刁难，只是如今她要离开，独独找她来说话，所说的，不能说真诚，但起码是不虚伪的。

　　她叹了口气：“是吗？他如今有了叶美人。”

　　她第一次说出叶美人这三个字，听起来她自己都觉得像赌气，田雅笑了，歪着头看她，那眼波妩媚又狡黠：“你别告诉我，你从未见过那个叶氏？”

　　田雅话中似乎有话，她疑惑的看了田雅一眼，但她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啰嗦下去，她正了正身子，看着佳木的眼睛很认真的说：“我曾经对不住你，害你受苦，但你相信我，那都是迫不得已。我这个人，最讨厌欠人家什么，如今我要走了，总得补偿你。”

　　她完全没想到田雅会跟她道歉，在她印象中，田雅对外总是保持着一副倨傲高贵的王后尊容，仿佛一只高高在上的孔雀，如今她这般，倒叫佳木觉得有些不自在。

　　田雅的面前摆着一个红漆盘子，她伸手揭了上面的布，盘子里赫然是王后的金印。

　　田雅白皙的手指缓缓滑过那漆盘光滑的边缘，仿佛那里面只是件供人玩赏的珍宝，她嘴角上扬：“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情分有多深，但是我知道在这个咸阳宫，情分是最虚妄的，只靠这个是活不下去的，你要是想继续呆下去，就得有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她说的很世故但也很现实，情分，他们之间如今还剩多少？佳木抬起脸，有些淡漠悲哀的笑，又像叹息：“所以你把金印给我？”

　　田雅把漆盘推给她：“为什么不呢？一方面是我执意要补偿你，另外，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毕竟我和他夫妻一场，如今走了，我也不想所托非人。我观这后宫众人，也就只有你了。”

　　她的声音到最后拖上了点沧桑的尾音，片刻又重新清了清嗓子：“他会同意的。”

　　佳木去看面前的金印，四四方方的一小块泛着暗金的光，并不十分起眼，却象征着宫中女子的最高荣耀，她想起他曾经说过，田雅只是他的王后，她才是他的妻子。这句话犹在耳边，如今，她居然成了田雅。

　　田雅站起身走到殿中央，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用她惯有的的倨傲语气：“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法喜欢你，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竟让他百般护着你。”

　　她说了这半天，就这句才像她的风格，佳木望着她的背影，她分明看到田雅在转身的一瞬间，眼角有一道晶亮的泪光。

　　田雅是个明白人，从小接受的训练让她看问题总是现实又透彻。他们因利而合，如今曲终人散，她相信田雅也曾经憧憬过爱情，只是在这里，她最终失望了，她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离开。所幸她尚有一位爱她的兄长，自会为她撑起一片属于她的天空。她本是长于渤海之滨的一株木笔，只有回到她的土壤，方能开出端丽浓艳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