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佳木》天青河白

15、赵舞

　　田雅其实是个品味高雅的女子，她的寝宫屋顶很高很宽敞，装饰以齐人喜爱的紫色帷幔，却因为处处点缀了白色的夏荷而不显孤傲冷清，

　　因是夏季，坐垫改成凉榻，铺了编制精美的竹席，案几上的红色漆器盛了各色瓜果，殿后是太液池的大片水域，门窗大开，湖面的风夹杂着水草的气息弥漫在殿内，清新凉爽。

　　田雅穿了一件绯色深衣，用金线绣了大片的花纹，清贵浓艳，依旧是繁复华丽的发髻，精致贵重的钗环。

　　众人都到齐后，一起向她见了礼，田雅的唇形优雅的勾起，笑容可掬：“宫中姐妹，不必拘礼，大家都坐下欣赏歌舞吧，这是内廷新排的歌舞，可是头一次在宫中演。”说完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在下首端坐的佳木一眼。

　　佳木被她这一瞥看的有点发毛，她看着殿门口，那即将上演的歌舞，心中莫名不安。

　　一阵悦耳明亮的乐声响起，有歌女柔声轻唱：“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歌声带些淡淡的哀愁，却又软绵如春水，调声悠扬竟饱含相思之意。

　　八名头梳高髻，穿露臂小衣，艳色长裙的舞姬徐徐而上，踏着乐声妖娆起舞。她们裸露的肌肤带着水润的光，柔软的手臂变幻出艳治多姿的风景，如灼灼桃花，盛开成缠绵光华的风景。

　　刚才的歌佳木听不太懂，可这舞，她一看就明白，因为，这是一支赵舞。

　　赵人天性慷慨豪爽，又和胡人杂居，加之赵王的刻意推崇，衣食住行也深受胡人影响，因此赵舞也以妩媚热情为主，那些裸露艳丽的舞衣，妖娆奔放的舞姿，若是在赵国，自然无伤大雅。

　　可是这里是咸阳宫，这样的表演，只会让身为赵人的佳木难堪。她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田雅，她白皙的手指捉住一只酒樽，一饮而尽，眼波似是而非的往佳木这边扫了扫，美丽的嘴角带上一丝嘲讽的笑意。

　　下首的嫔妃们切切私语：“这赵舞好看是好看，可实在是有些…”

　　“难登大雅之堂。”

　　“都说赵女妩媚多情，难怪王上总爱去她那里。”

　　“你呀…”

　　众人的议论一句不差的飘进佳木的耳朵，田雅用这样的方法向她发出了挑衅，用一支舞蹈轻松的点出了她的身份，打击她的自信，勾起宫中众人对她的嫉妒。

　　她跪坐在那里，觉得脊背僵直，在初夏的暖风里，泛起丝丝的寒意，笼在袖中的手握紧，指甲扎在掌心却不觉得疼。她强迫自己不要闭上眼睛，从踏进宫门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好准备，她无意与众人争锋，大多数时间呆在自己的寝宫里，可这不代表其他的人就对她视而不见，不会对她发起攻击。

　　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心中有一小会的灼伤，她并非天性软弱，只是习惯和观念的使然，长年生活在底层的她对这些天家贵女持仰视的态度，就好像她第一次见到田雅以为是见到仙子一样。

　　可如今，她们同处一室，她们的表象在她面前轰然倒塌，那些美丽的衣裳之下，也是凡夫俗子。

　　想到这一点，她微笑了，为自己添了一杯酒，甚至对着坐在上首的田雅微微示意，不去看田雅那有些错愕的容颜，饶有兴趣的欣赏起歌舞。赵舞又如何，自己本来就是赵人，就是那众人口中妩媚的赵女。一支舞蹈能说明什么，宫中女人长日无聊，小题大做罢了。

　　晚膳的时候，赢嵇接过佳木递过来的汤，眼睛却关注的看她的脸，他已经知道了王后宫中的事，其实这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只不过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那些伎俩，他从来不屑放在眼中，可现在不同了，那是他的佳木啊，他不想让她看到那些肮脏。

　　他迟疑着开口：“我已经下令，宫中以后不再演赵舞。”

　　佳木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投影出淡淡的天青色，映衬着她的肤质有半透明的光，她手指抚过他的脸，浮起一个明朗的笑意：“阿其。”

　　他的心一震，漏跳了半拍，有多久，不曾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他仔细去分辨她语气里是否有哀伤，却丝毫感受不到。

　　她握住他的手：“何苦呢，我都没放在心上。不演赵舞，我就不是赵人了吗？她们就不笑了吗？他人如何，我不会在意，你信我就足够了。”

　　信任，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信任就如影随形，生长在记忆的最深处，在他原有的生活里，他所受的训练中都没有这两个字，他以为这是奢侈品，而如今他拥有的时候，方觉安然。

　　持子之手，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殿外黄昏的最后一丝绯霞消失，夏季的晴朗夜空上，有一轮渐渐清晰的上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