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锁朱门》洇墨嫣染

9、第九章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九章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昭阳宫的侧殿，礼佛堂。
　　一推开门，暖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一直是闲置的殿堂，殿里面供奉着几座神佛，平素有宫婢细致地清扫和打理，却不常有主子前来，更何况秦落衣死**婢都被送往皇陵，这座佛堂已是许久没有人打理。
　　不过自从害死了秦落衣的孩子后，曲华裳就总在这殿里焚香诵佛，自秦落衣死后，连着好几日都要来这里诵佛，仿佛已经成一种习惯。
　　香龛里，有袅袅的檀烟在蒸腾弥漫。舞婉姈仰望着佛祖睿智而怜悯的面容，视线下移，就瞧见了那跪在莲花纹饰团垫上的女子。
　　香雾中，曲华裳闭目，十指合一，像是正在祈祷着什么，又像是在赎罪一样，佛堂里很静，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吧。
　　殿内的东西两侧都是佛像，一座座姿态各异，神态各异，宝相庄严。正中间的供桌上，鎏金香炉里还插着几根线香，燃烧后飘渺出一缕缕的白色烟丝，明黄色纯银镶滚的挂缎和垂帘一直垂到地上，投射在黑矅石陈铺的方砖里，倒映出一片迷离的碎光。
　　月檐下的风铃发出零零碎碎的轻响，佛龛下面的女子在这时徐徐睁开眼睛，眼底里含着一抹复杂的情绪。
　　“你来了……”
　　此时此刻，若还是能保持着这么平静的心态，可真就是难得，不愧是身居宫中深藏不漏的宫婢，就连当时投麝香时也未曾被发现，到可怜了那柳儿，平日里随是个仗势欺人的，但也不至于白白枉死。
　　曲华裳突然笑了几声，“娘娘还真是心狠啊，终究是饶不过我。”
　　早料到这么一天了，没想到是死在自己的好姐妹手上……
　　舞婉姈……我们真的是要自相残杀了……
　　当初……随是和秦落衣一起进宫的，但在她身边照顾的一直是她……若不是为了保命，她也不会去害一条无辜的生命……舞婉姈……如今你有幸逃过这一劫，我很高兴啊……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当她选择帮冷霜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知道太多秘密，像冷霜雨这种狠厉猜疑很重的人是不会让自己活在世上的，所以，她必须死。
　　因为现在正好需要一个背黑锅的人，出去顶罪，她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死无对证，然后再背上谋害皇家子孙的罪名。
　　冷霜雨，果然是很可怕啊……
　　“动手吧……”
　　像是缥缈的语气，舞婉姈面容淡然，波澜不惊，敛着裙裾，双挽手的模样，像极了皇室宫婢那种训练有素的沉静和端庄，只站在那儿，阴郁肃杀，就仿佛有淡淡凛冽气息从周身散发出来。
　　她算是冷霜雨调教出来的，是一样的冷漠无情。
　　身旁出现几个身手不错的宫女，舞婉姈转身出殿，背影是一样的无情冷酷，曲华裳眼底最后一丝期望破灭了。
　　她在等待什么，难道她会天真地以为她会放过她吗？她错了，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
　　在初入宫中的那一刻，她们就不再是以前样子，在宫中生存，就应该有随时丧命的觉悟，所谓的纯良、忠厚、耿直、与人为善……一向都不属于宫闺。可以善良，只不过是自己的事，别人没有义务要为了你的善良而手下留情。因为宫中之人皆知，一旦到了风口浪尖，有意也罢，无意也好，终究是逃不过死劫的。
　　灯火微微晃了晃，穿着夜行衣的宫人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
　　起初，曲华裳还挣扎着。
　　通体雪白的瓷瓶在掌心散发出妖异的光晕，上面赫然刻着“鹤顶红”三个嫣红的字，瓷瓶里确是要命的毒药。
　　到最后，那几个宫婢实在是没有耐心，手上下了狠力，两根手指一端曲华裳的下颌，她的下颌就被卸掉了。曲华裳蓦然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簌簌往下掉。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她……
　　这样的死法，宛若最绚烂的烟火，虽是昙花一现但却令人难以忘却，竟落得青灯冷点的下场。
　　这宫中，性命一向不值钱。
　　更何况，宫中向来容不下天真的人，狠不下心的只有死路。
　　舞婉姈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上面交代一定要做的干净。
　　甚至……要不惜代价，必要时……烧宫毁迹！
　　舞婉姈拿着手里的火把，冷笑几声而后扔下火把。
　　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悄声无息。
　　连着的是昭阳宫的大火，灯火通明，闹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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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的晨曦，与昭阳宫有关的人都被传召去殿内复旨，然后又是因为是云贵妃的寝殿，所以又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去。
　　凝嫣叹了口气，仙女姐姐若还在世一定不忍这一切，她还记得北若晨说过，当初皇上就是因为仙女姐姐进宫而杀了好多人，仙女姐姐必定是一位仁心的人。
　　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事看不清的，烧了昭阳宫，是让皇上断了这个念想吧……
　　这个人，究竟是谁
　　昭阳宫的大事还未平息，几日来宫中可谓是人心惶惶。
　　辰时三刻。
　　阳春三月里，晨曦时候的阳光都变得温暖起来，几处早莺，唧唧喳喳地在殿前的合欢树上欢闹，而那些春花陆陆续续都开了：千瓣桃红，西府海棠，宝华玉兰……均开得热闹缤纷，花团迎风俏丽，花姿轻媚动人，使绣堂的景致增色不少。
　　慕染姝身穿一件拖地长裙，胸前与裙摆上绣着点点红梅，煞是刺眼。袖间轻纱巧逢，腰间玉布锁腰，披一层软烟白纱。迎风而走时，犹如点点傲梅飞撒。她这次是特地来找凝嫣的，一头青丝梳成单螺髻，佩戴十二画纯金簪，簪下缀着金丝串珠流苏，髻间还斜插着一朵新摘的宝华梨花，洁白的花瓣轻薄欲滴，芬芳吐艳。衬得其人雍容端庄，颇有几分脱俗的味道。
　　她本就是刑司库的司仪，是掌管宫中刑司之事，因而也是正五品女官，在宫居中也谓是身居一等，后来居上。
　　走过红漆长廊，身后跟着的是一群宫婢，个个训练有素，敛身垂首。
　　玉春宫侧殿，一榭花树，一弯湖色，占尽了旖旎风光，也不像西畔的奚月宫，璃瓦重檐，鎏金纺柱，端的是荣光盛盛，金碧辉煌。
　　同样是二进院的格局，正殿前堆砌着假山。假山前是三道朱红的宫墙，殿门深锁，每一处都遮挡着屏门影壁，影壁上鉴刻莲花纹饰，雕工精细，古意盎然。殿后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梅海，每到开花季节，浓郁的芬芳萦绕在殿阁的上空，整座宫殿就像是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花色里，宛若仙境。
　　可惜，如今是盛夏时分难看到如此美景。
　　慕染姝前脚跨进门槛，后脚就有宫婢在外候着，随后折往侧殿。
　　花叶间，阳光洒下，她实在不相信合欢树下那个正捣着胭脂的女子还是当年那个养在深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女。
　　风，在月白宫裙上掀起一道涟漪。
　　透过阳光，可以看到凝嫣茫然的神情。
　　“一别小半年，姑娘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啊……
　　“真没想到，慕司仪离宫这些日子竟变化如此大……”
　　慕染姝低头笑了笑，姑娘这些年还是一点不变啊。
　　“司仪说笑了，宫中近来发生很多事情，再笨的人也会慢慢学乖的。”
　　时光飞逝，一转眼，她已脱去青涩，卓然长成了。
　　说笑间，一定可以看到她眉眼间的忧郁。
　　慕染姝拉起她的手，眼角处已有几丝皱纹，真是岁月不饶人。“宫中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也是办好了自己的事，离宫那么久终是要回来的。只是你……”
　　映雪死后，她就要靠自己生存，不再依靠任何人。
　　“我已然不是以前的单纯的人了，发生的一切是能看懂。”
　　毕竟，该来的躲也躲不掉，不是吗
　　这一次慕染姝回宫，表面上是要回来主持大局，毕竟刑司库还等着她来打理，其实暗地里是为了查办两位妃子的死因。
　　凝嫣叹了口气，她很早就怀疑姑姑和秦落衣的死并不寻常，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罢了，“慕司仪掌管刑司库这么多年，也是知道那些人都有些手段的，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一时之间恐怕无法找出原因和破绽，还会打草惊蛇。”
　　早些年，她就知道映雪时常会昏睡，而且每一次都越睡越迟，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姑姑已经放弃荣华富贵，那些人还不放过她。
　　殿前的花枝纷纷摇动顺着红漆宫门簌簌飘零进来，又被凝嫣伸手按住。温暖的阳光里，年轻少女独有的那一张清丽侧脸，映着摇曳的花光，显得别样动人。
　　跟着那轻快嗓音一并透射进来的阳光略有些刺眼，接花的女子望着眼前的慕染姝，不禁有刹那的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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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朝一日，我必定会查出伤害姑姑的人。”
　　慕染姝望着一树春光，理了理衣裙，随即恢复女官该有的气势，笃定地在凝嫣耳畔吐出几个字，“昨日我去朝慈宫查到了一些东西……屏风上有‘蔌雅斋’的胭脂，我知道你姑姑从来不用这种胭脂，而你是从来不用胭脂，除去一些宫人，没人能来到内室……何况‘蔌雅斋’的胭脂是出了名的浓郁，说明有人来过朝慈宫，而且还是个女子……”
　　宫中除去女官，婢女，就只有妃嫔。
　　慕染姝轻轻安慰了她，便携着刑司库的女官离去。
　　簌簌花叶间，凝嫣忧心忡忡的眸色，逐渐染上一抹明灿和清澈。
　　地位，本就非她所愿；权势，更非她所期翼。
　　宫墙深深，对于她们这些年轻女子而言，是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那帷幕的背后，究竟充斥着多少阴谋、毒害、陷阱和诡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尚未与那些妃嫔有牵扯，就已经卷入倾轧和纷争，若是将来进了内庭，就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她始终记得自己是因何留在宫中，因何要面对这些勾心斗角。那些曾经答应过的言语，一字一句，都每每午夜梦回，在耳畔萦绕回响。
　　阳光从树梢上筛下来的光线有些刺眼，她伸手朝桃花树上摘下一株开得灿烂的花。枝头两三朵花苞，中间的几朵却是绽放得正艳。轻薄的花瓣，新嫩的花蕊，团团簇簇，氤氲着细芬的花香。
　　此刻正是桃花最美的时节，轻轻浅浅地绽放在必经的路上，任人抬眸观赏，抑或攀枝采撷，都怒放得艳艳如焚，恣意舒朗。
　　慕染姝走后又来了一个眼生的公公，凝嫣望着桃花出神。
　　“姑娘……”
　　凝嫣回头微微吃了一惊，“公公是……”
　　苏云庆毕竟是宫中的老人了，波澜不惊，“奴才是景月宫的。”
　　北莫离……
　　“不知公公有何事……”
　　“晋王殿下托奴才来传句话，说是挽袖姑娘已经安顿好，姑娘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去看望她。”
　　他果真是办到了……
　　“替我谢谢殿下……”
　　阳光下，她眯着眼，轻轻叹了口气。
　　你我只是隔着层层宫墙，却再也回不到之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