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蓑雨任平生》瑾叶

3、第三章 顾氏老爷

　　天微亮，顾曲便被剪秋叫起。顾曲撩开水墨字画的绫帐子，见她身后立了几个小丫鬟，手中各自捧着衣裳物件，便有些不耐烦的皱皱眉。

　　剪秋早已倾身上前，扶了顾曲起来，替她梳妆打扮，口中道：“昨日夫人派人送来了新做的黄色千水裙，奴婢瞧着那金累丝双友戏珠珠花配着不错，便去寻，哪知寻了一夜也不见踪影。”顾曲正低头把玩着一把檀木梳子，听见这话，略一思索，道：“那珠花我若没记错，可是几个月前娘亲才给我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顾曲往双层九子漆奁随意看了看，顺手拿了条发带，道：“就用这个吧。”剪秋有些为难，这发带虽然做工精致，用的又是好料，只是比起那些金银首饰便显得朴素了些。顾曲淡淡道：“还站着做什么？快些梳妆吧，哦，对了，别忘了将丢首饰的事情与嫂嫂去说声。”

　　上房内，顾永义难得有空与顾夫人一道用早膳，他二人尚好，反将屋内的丫鬟们忙的团团转，一叠声地命厨房里多送些顾永义平日里爱吃的吃食。

　　顾夫人的病经过几日的调养也好的差不多了，便将丫鬟们差了下去，亲自服侍顾永义用膳。顾永义对着自己这位夫人，心里也是满满的歉意，近日里公事繁忙，故以即使她染病在床，也无法腾出时间来照料，便道：“歇着吧，才好的身子，小心又累出病来。”

　　顾夫人便笑吟吟地坐下，道：“今日里老爷不用早朝么？”往常顾永义可是五更天未至便已到朝堂，哪如今日还有时间陪自己用膳。顾永义的神色有些阴冷，道：“皇上称病不出，已有三周未上朝了，迟些去无妨。”顾夫人自然看出他的异样，但朝堂之事内宅之妇无权过问，也就不说话了，低头专心地吃着粳米粥。

　　不一时有丫鬟来报：“老爷，夫人，二姑娘来了！”顾夫人一怔，放下碗筷道：“今日二丫头来的倒早。”

　　一早起来，顾曲便知道自己的父亲尚未去朝堂，正在娘亲那儿用膳，心里便猜测他是有什么话要说，便一等梳妆完毕，就赶来上房。

　　顾永义坐在位子上，看着顾曲走了进来，如丝绸般柔顺光滑的墨发仅用白色的发带束住，上着云烟衫，下配一条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倾世容颜，淡淡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一个恍惚之间，还是幼时之际，顾曲总爱趴在他的膝头听他将自古以来忠臣良将，一战定天下之事。不知不觉间，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出落成绝代佳人了。想想自己，到底有多久未与她们母女好好地坐在一处了？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而过，顾永义面上依然平静，他看着顾曲缓缓行礼，点头道：“身子可好些？”顾曲的声音并不娇嫩，反而有种男子般的清冽，道：“好多了，多谢父亲关心。”顾夫人早在一旁笑道：“坐吧，你嫂嫂已经来过了，刚走。听说嫣儿丢了首饰，差人来请她去看看呢。”

　　顾曲微皱眉，今晨她才丢了饰品，紧接着妹妹顾嫣也丢了？未免太过巧合了些。那厢里，顾永义的眉早已皱起，语气里透了些许的不耐烦：“三丫头也不是头回丢东西了，老是这样，那些丫鬟妈妈是做什么的？”顾夫人的声音里有了掩不住的诧异：“老爷，你怎么会知道的？”

　　顾永义是不折不扣的士大夫，一向主外不主内，不关心内宅之事，依情依理本该不知道才对，故而顾夫人很是诧异。顾曲却心如明镜，想来是嫂嫂在向父亲说聚赌之事，顺便将这些事说了吧？娘亲的病尚未痊愈，且依照她绵软的性子，也处不好事情，还不如不让她知道的好，也可少操份心，便笑道：“想来是嫂嫂见嫣儿丢了太多的东西，又找不到是谁偷拿，一时拿不定主意，娘亲又病着，我也是个不知事的，便只好找父亲拿主意了。”

　　顾永义顺着顾曲给的梯子下：“梦珠不过是才出阁未多久的新媳妇，对家下事的处理还捏不好尺寸，你也是个好懒的，竟一下子将所有的事情移到她名下，又让她如何好好的打理呢？”顾夫人听他父女二人一唱一和下来，早已不起疑了，又听夫君如是说，便道：“这也是我的过错，待从萧家赴宴回来，我便也帮着媳妇打理打理。”

　　那岂不是会让顾夫人知道近日来顾府发生的事情？顾曲担忧的目光掠过顾永义，顾永义早已说道：“先放着再说罢，你身子尚好，多歇几日……我方才听你说你要去萧家赴宴？”顾永义分明知道这件事，此时却摆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顾曲的眸光微闪，生平以来，第一次，她觉得人心难测。

　　顾夫人却未察觉出分毫，高兴地说：“前些日子萧夫人差人送来的请帖，说请了京城里的高官女眷，一起吃西瓜纳凉呢。”顾永义沉吟半晌，道：“怎么你只带曲儿不带嫣儿？”顾夫人一愣道：“请帖里说了只带家中年长的女儿，我想萧夫人大概也有为自己的儿子娶妻之意了。”顾永义点点头，道：“曲儿今年十月份该行及笄之礼了，这些事的确该上上心了。”继而转头看着顾曲，声音里有了几分严厉，道，“知道了么？”

　　昨日嫂嫂已经事情挑明，今日父亲是想要她的一个承诺，可见与萧府联姻对顾府是件多重要的事情，顾曲自然明白自己没有资格胡闹，便郑重地点点头，道：“女儿明白。”

　　真明白也好，假明白也好，自出了顾府，坐上了前往萧府的轿子，顾曲便已经没了别的选择。其实她此刻很羡慕娘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愿意将这些事告诉娘亲，但能让她一厢情愿的认为对方是看中了自己女儿的人品才上门求娶，不知道背后的弯弯绕绕，何常不是一种幸福？

　　故而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将这些透露给她，是担心自己会将一切都搞砸吗？这又是件极不可能的事情，她自小学习那些礼法，并将它们认定为自己一生的行为准则，自然是不可能在宴会上出丑，丢了顾家的脸面。如果是顾嫣，到极有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也不知行了多久，有萧府的妈妈上前来掀帘扶轿，顾曲下轿后，忙上前去搀着顾夫人，两人在妈妈们的簇拥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可是顾府的夫人和姑娘？我们夫人念叨了很久总算是到了。”有两个丫鬟争相打帘，往上房内通报了声。

　　顾曲便随着顾夫人进了屋子，百合熏香盈盈而绕，满屋子的花容月貌，插金戴银，妙体敷罗。顾曲心中自纳罕：这萧府社交果然宽泛，京城的高官女眷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吧？

　　萧氏夫人已在丫鬟们的搀扶之下从上首走了下来，笑道：“顾夫人好大架子，竟最后一个到！”顾夫人挽了顾曲的手上前，道：“今日老爷在我那儿用膳，不免闲话几句……这是我的次女，顾曲。曲儿，这是萧夫人。”顾曲款款行礼，萧夫人见了满心欢喜，握着她的手细细地打量，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

　　说毕，笑吟吟地牵着顾曲的手一个个介绍在座的几位夫人。坐在下首第一位的那位夫人，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容颜秀丽端庄，不怒而威。

　　萧夫人道：“这是阮氏的阮夫人。”

　　顾曲听闻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