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杏》幸福小九九

3、提亲

　　娟的心情很好，一路哼着小曲，刚一进院子就看到杏在那晾衣服，娟把头仰得高高的，使劲地扭着屁股往屋里走，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对着杏说：“我好看吗？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杏头也没回，拿了一件衣服在手里使劲抖开来就直接晾到绳上不带任何温度地说：“好看。”
　　娟撇撇嘴，一扭屁股进屋了。
　　娟打小就不喜欢杏，杏也不喜欢她，虽然她们打小一起长大，但她们即不像亲人也不像仇人，只能算是陌生人。她们从不交谈，说的最多的就是娟问：“衣服洗了没？”杏答：“洗了。”娟问：“饭好了没？”杏答：“好了。”她们谁也不愿和对方多说一个字，娟喜欢的，杏从来不会和她争，娟不喜欢的，宁愿扔了也不会施舍给杏。这十多年，就是这样过的，她们就像两条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如果没有张铁罐她或许会各自好好的活着。
　　次日，杏起的比平时都早些，她先打了水洗脸，梳好头发，又从那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里拿出口红，对着镜子在嘴唇中央涂了一点，然后把两片嘴唇蹭的巴达巴达响。她平时在扫院子的时候隔着窗户看到娟就是这样涂口红的。杏觉得有点太红了，就用手轻轻地在嘴巴上擦了一下，这一擦不要紧倒弄得嘴角腮帮子上都是红红的，杏自己都觉得好笑，就赶紧找来毛巾对着镜子一点一点的擦掉，觉得可以了。她又爬上床在床头的箱子里找出一件白底碎花的褂子换上。这件衣裳是沈秀英攒了好久，又偷偷卖了家里的两只老母鸡，去镇上扯了布料回来自己做的。她觉得杏长大了，也该找婆家了，可也不能连一件象样的衣服也没有啊，她给娟也做了一件，尽管她知道娟根本看不上，更不会穿，可她还是做了。
　　杏如往常一样挑着桶往井边走，半路上远远的看到一个黑影，一晃就没了，不用猜肯定又是李老憨，一准又是从疯女人的窝棚来的。李老憨是村里的老光棍了，别看名叫老憨，其实一点都不憨,一肚子的坏水。早些年因为好吃懒做，也没娶上媳妇，这些年净在村里干些个偷鸡摸狗的事，疯女人的窝棚就他去的最勤，村里那些多事的老娘们偶尔也会和他开玩笑说：“老憨，你干脆把疯女人领回家得了，想啥时候摸就啥时候摸，也方便。”张老憨就说：“领个疯子回家倒不如俺一个人过得舒坦”。杏在心里想：“这些人是非要把疯女人吃干抹净不可啊，她已经那样消瘦了，就没有一个人心疼她吗。”
　　杏挑着桶来到井边的时候，张铁罐已经等在那里了，见杏来了，忙不迭地站起身。这么个美人胚子站在自己面前，心就怦怦地跳到嗓子眼了，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她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挂着一张樱桃小嘴，好像就要滴出鲜红的汁来，就有想咬一口的冲动。
　　杏被张铁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更显几分娇俏。过了一会，杏拿了桶上前来打水，张铁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从杏的手里接过桶。
　　在往回走的路上，张铁罐想了好久，用试探性的语气问：“俺想……俺想让人上你家提亲去，你看行吗？”
　　杏没想到张铁罐会突然提起这事，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俺怕俺爹不同意。”
　　张铁罐乐了，说：“只要你点头，剩下的事交给俺就行了。”
　　杏又问：“你爹娘能同意吗？你条件那么好，而俺……你应该娶像娟那样的姑娘当媳妇。”
　　张铁罐知道杏心里的顾虑，就说：“俺喜欢的人是你，又不是娟，她再好，俺也不稀罕。”
　　杏笑了。
　　张铁罐在杏家院子外停下，他把水桶放在地上，说：“俺回去就跟俺娘说，让她找人上你家提亲。”
　　杏还是有些担心，说：“俺爹他……”
　　张铁罐说：“你放心吧，你爹要多少彩礼俺都出，这些年俺也攒了些钱，再加上俺爹娘给俺准备的娶媳妇的钱，足够了，你就等着做俺的新娘吧。”
　　杏很满足的笑了。
　　狗蛋起来上茅房的时候，趴在他家院墙上看到了这一切，他的心揪揪地疼……
　　张铁罐回去就和他爹娘说了要去杏家提亲的事，正如杏所预感的那样，他们二老一致反对。老村长说：“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姚杏儿，她都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野孩子。”
　　张铁罐说：“野孩子咋了，野孩子也是有爹娘的，你们不能这样看不起杏，更何况她现在不是有爹有娘吗。”
　　老村长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事得听我的。”
　　张铁罐说：“我非她不娶，这辈子俺就认准他了。”
　　“你……”老村长气的说不出话来。
　　张铁罐他娘觉得这爷俩这样吵也不是办法，就说：“罐啊，就听你爹的吧，他也是为你好，除了杏，俺村里的姑娘任你挑，你想挑谁就挑谁，俺和你爹绝不拉你后腿，要是俺村没有相中的那外村的也行，只要你说出个名来，俺就让你巧嘴婶子给你说去。”
　　张铁罐相当不耐烦地说：“娘，你们咋就听不明白呢，俺都说了，非杏不娶，除了她，说谁俺都不愿意。”
　　张铁罐她娘说：“儿啊，你这不是要俺们的命吗，你想想你爹是村长，你要是娶了杏，你让他这脸往哪放。”
　　张铁罐说：“村长咋的了，杏和俺爹当村长有啥关系，难道俺娶了杏，俺爹就不能当村长了？”
　　张铁罐他娘说：“杏是她爹娘在山上捡的，他爹都不把她当人看，这往后要是娶进家来，人家咋看你。”
　　张铁罐说：“俺不管，俺就是要娶她。”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
　　这几天杏一直盼着张家的人能上门来提亲，可一点动静也没有，连张铁罐也不见了，杏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她还是抱了希望，看来希望是要落空了。娟依旧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村里转悠，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羡慕她，她即将成为一个城里人，不光要穿的用的和别人不一样，就连走路都要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就掂起脚，学着人家城里的女孩子，走起路来一摇二摆的。
　　狗蛋还是每天赶着他的羊上山，早上去，到天黑才回来。那天天阴阴的，临出门前他娘说：“看这天恐怕是要下雨了，今儿就别上山了。”狗蛋说：“不……不……碍事，下……下……雨算……算……啥，下雹子俺……俺……都得去。”半道上就遇到了张铁罐，张铁罐这几天正因为和杏的事发愁呢，看见狗蛋赶着羊一腐一拐的来了，就想逗逗他找点乐子，于是就说：“狗蛋，你小子倒是勤快，天天赶着羊上山，那山上的草都让你们家羊吃光了。”狗蛋不冷不热地说：“吃……吃光了，管……管你啥事，那草又……又不是你……你家种的。”张铁罐说：“看你，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给急的，脸都红了，俺是想提醒你，这天要下雨了，上山下山的路不好走，小心摔了。”狗蛋说：“摔……摔死了，也……也和你……你……没……没关系。”张铁罐觉得自己的好心全摔地上了，不但不领情，好像还对他有意见，就说：“咋地了你，吃枪药了，俺好不容易想关心关心你，还得罪你了。”狗蛋说：“谁……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俺还要上……上山呢，没……没功夫和……和你闲……闲扯。”说完就赶着羊走了。张铁罐觉得好笑，自己是不是撞见鬼了。
　　傍晚的时候天空传来轰轰隆隆的雷声，接着就下起了瓢盆大雨，这雨来的特别猛，一下子就从天上浇了下来，让人措手不及。杏披了件雨衣，慌慌张张的往家跑，就听见狗蛋他娘站在自家门口用手招呼她，叫：“杏……杏……”。杏又转身跑到她面前，拿下身上的雨衣用手拍了拍身上的雨问：“婶，你叫俺啥事。”狗蛋他娘显得很焦急，说：“你看到狗蛋没，他早上赶着上山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杏说：“这样的天咋还上山呢？”狗蛋他娘说：“俺说了他，可他不听，非要去，你说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出啥事啊。”杏没出声，只是陪着狗蛋她娘一起在门口等，可眼看着这天就要黑了，还不见人影，狗蛋他娘就说：“不行，俺得上山找他去，狗蛋要是有个啥事俺就没法活了。”杏说：“下这么大的雨，您咋能去呢，还是俺去吧。”说着就披上雨衣消失在雨中。要说狗蛋他娘对杏那还是很喜欢的，两家人隔墙住着，打小看着她长大，杏是啥人，她心里最清楚：孩子倒是个好孩子，就是不爱说话，对啥都是冷冷淡淡的。
　　由于雨太大，天空中又打雷闪电的，狗蛋的羊都跑散了。他正满山遍野的找羊呢，本就腿脚不好，又加上雨大，路滑，他都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可就是舍不下他那几只羊，边找边唤：“咩……咩……。”“狗蛋，狗蛋”天有些黑了，脚下的路也已看不清了，杏也没少摔跤，衣服也被树枝挂破了。当她找到狗蛋的时候，狗蛋正好滚到了一个小山沟里，试了好几次都没爬上来。杏找来一根树枝，费了好大力才把他拉了上来。“下……下这么大雨，你……你咋来了”狗蛋看着被淋成了落汤鸡的杏有些高兴又有些心疼。“明知道要下雨了，咋还不早点回去？”杏的语气里满是责备。“羊群都……都跑……跑散了，俺……俺找……找不着俺的羊了，”狗蛋有些委屈地说。杏说：“羊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啊？”狗蛋说：“羊……羊重要，羊……羊没了，媳……媳妇也就没了，俺还留着命有……有啥用？”杏知道扭他不过，只得帮着他一起找，可天越来越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杏一个不小心就又摔了一跤，头部撞到了石头上，昏了过去，没办法，狗蛋只得背着他下山了。
　　天黑路滑，狗蛋的这段下山路走的异常艰难，他想走快些，可腿脚却和自己做对，又怕摔着杏，只能一步一步走得稳稳的。夜深了，村子里的人都睡下了，只有沈秀英和狗蛋他娘还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黑夜里有个黑影一腐一拐地向这边走过来，狗蛋她娘一眼就望见是自己的儿子，飞一样的扑过去，：“狗蛋，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杏，这是咋的了”沈秀英见杏昏睡在狗蛋的背上，担心地问。“娘，杏摔……摔着头了，赶……赶紧给弄屋去。”“哎，快快快，进屋。
　　姚大因为知道杏上山找狗蛋去了，吃晚饭的时候就在发火，骂：“这个死丫头，最好死在外面，一辈子也别回来了，别人家的事，她倒上赶子充起大头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沈秀英还是趁他睡着了偷跑出来的，现在弄成这样，家肯定是回不了了，这要是让姚大知道了，还不真打死她呀，也只好让杏在狗蛋家住上一晚了。沈秀英和狗蛋他娘一起帮着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并再三嘱咐了狗蛋他娘要照顾好杏这才回家去。
　　狗蛋他爹走的早，也没留下些啥给他娘们，家里只有两间房子，以前狗蛋住一间，他娘和苗儿住一间。现在苗儿嫁人了，就他娘和他一人一间。现在杏正躺在狗蛋的床上迷迷糊糊地说着糊话，狗蛋也换了干净衣服守在她身边，一步也不舍得离去，他娘向来是知道他的心思，也就很识趣地走开了。
　　屋里现在只剩下狗蛋和杏两个人了，狗蛋坐在床头看着她那张精致的俏脸，从眉毛到下巴，一点一点地看，一处也不舍得落下。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她的脸，现在就在眼前，他想伸手去摸，可又怕这是个梦，一碰就没了，就这样坐着，看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昏昏睡去。杏醒来就看见狗蛋趴在床沿上睡着了，也没多想，再看看外面的天，就赶紧下床回家了，她还得做早饭呢。
　　杏为一家人盛好热粥，又端来馒头和咸菜，正准备吃饭，姚大端起面前的热粥连粥带碗一起向杏砸过来。杏的脸上，手上，脖子上都烫红了一大片，而姚大根本就无视这些，开口就骂：“你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怎么没死在外头，还有脸回来，毛还没长全呢，就学着人家在外面偷汉子。”类似这样的话骂了一箩筐。杏不哭也不反抗，更不解释，因为解释了也没用，他根本不会听。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被他打，被她骂，姚大从来都是手边有什么就抄起来向她砸过来，她下巴上的那道疤就是小时候姚大用镰刀砍的，当时留了好多血，也没有给看医生，只是沈秀英在山上采的草药嚼碎了敷上的，具说当时吃饭的时候还顺着伤口往外掉饭渣，后来好了，疤痕也不是很明显，不仔细看也还看不出来，沈秀英还觉得很幸运，说还好没把下巴砍掉，不然以后可怎么找婆家啊。
　　娟依然滋滋有味地吃着她的饭，这样的场面她早已司空见惯，甚至说是麻木了，她不会在一旁加油叫好，也不会表示同情，只是很平淡地看着，就像看到一只饥饿的猫在追一只可怜的鼠一样，她不会怂恿那只猫，也不会可怜那只老鼠，她只是路过刚好看见而已。刚开始挨打的时候杏还哭，可后来打着打着就不哭了，也只有沈秀英每次都在一旁默默地抹泪，可又不敢说什么，更不敢上前去阻止，有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哀吼一嗓子：“他爹，你就饶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