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死之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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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翠的竹林向西蔓延，在可听到潺潺水声之处逐渐稀疏，昙香瀑下方圆数里，是一片妖娆的杏子林。正值暮春时分，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山间带着草木芬芳的清风拂过瀑布，扬起空蒙的水雾，萦绕在杏林中，缥缈幽静宛若仙境。
杏花林中，白衣女子倚树而立，悠然把玩着手中一朵残败的杏花，眉目间说不出的淡漠，脸色却微显苍白，心不在焉似的，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幽潭边的青草地上，顾泓如雪的衣袂在风中翻飞，缓缓踱着步子，不时抬眼远眺，仿佛等待着什么，眼神中微露出一丝踌躇，一丝期盼。
日头渐渐西沉，天空本是澄澈的亮蓝，慢慢收敛了光华，那如洗碧空悄然褪去了色彩，换上浅灰，又被夕阳镀上一抹绯红。天边的红霞扩散着，延展着，终于浸染了整个杏林的上空，将这空灵的幽境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绯色微光中，连那飞瀑间都现出一弯淡雅的彩虹，昙香瀑四周的一切变得柔和静谧了许多。
忽然，一道耀目的寒光闪过，对面飞瀑的水流分开了一线，那一瞬间，一个青色的人影疾掠出来，越过瀑下幽潭，向顾泓飘来。
一见那青影，顾泓身子一颤，仿佛有人用锤子狠狠地在心上猛击了一下，他定定地望着那飞掠而来的倩影，远处那个少女哪里还是那个华服的宫主……穿着那件熟悉的青衫，头上盘着两个小髻，肩头垂着两根细细的发辫，短短的额发飘动在微风中——分明是五年前紫竹林中的那个纯真柔婉的垂髫少女，那个怯怯地叫他“泓哥哥”的女孩子。青儿，我的青儿回来了吗？那个名字在喉咙里滚了两滚，终于唤了出来：“青儿……”
少女听见这声轻唤，脚步顿了顿，白皙的面庞上瞬间绽开纯净甜美的笑容，伸出双手向男子奔来。
“青儿……青儿回来了……”顾泓像着了魔一般怔怔地望着少女，嘴唇不住地颤抖，眼里溢出无比平安喜乐的神色，狂喜的泪水汹涌而出，不觉张开双臂迎接那奔近的少女。
忽然“叮”的一声，冷光一闪，杏子林中的白影迅疾无比地掠来，执剑站定在顾泓身前，青衣少女也已在一丈之外停住，一枚细小尖锐的银梭在空中翻了几翻，划过一道光滑奇诡的弧线，钻入幽潭，水面悄然合上，掩去了银梭的踪迹。
青衣少女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神色微变，眼中露出些许怒意和讥讽，冷笑道：“好一对形影不离的雪衣侠侣！怎么，今日便是要以二敌一，欺侮我一个弱女子么？”
顾泓经此一变，凝视着那少女，目光中带着各种纠结难解的情愫，惊疑、伤痛、不解……复杂难言。
沈若望了男子一眼，转头对少女冷笑道：“弱女子？幽昙宫好歹也是邪道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堂堂幽昙宫主不知自重身份，竟然使出这等手段？”
幽昙宫主不屑地笑道：“天山双杰不也不顾信义，以二对一？”
白衣女子朗声一笑，话音冷冽：“沈若今日前来只为观战，但若宫主执意如此，破了规矩，沈若断不会袖手，偏要管上一管！”
“哈，沈姐姐这是在吓唬妹子咯？”少女摆弄着自己的发辫“咯咯”巧笑，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单独约顾泓决斗，又打扮成昔日初识时的模样，如此处心积虑，无非是知道倘若双剑合璧，你是断断讨不了好处去吧？有些话本不必说得太明白，宫主，请自重！”
“哦，那小妹还真得好好想想了，”宫主娇笑着，沉吟道，“沈姐姐，是不是说，只要我不耍花样，你便绝不插手？”
“……”沈若深吸一口气，冷冷瞥了站在一旁发呆的顾泓一眼，扬起下颔，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是，就是你当着我的面杀了这个人，我也绝不理会。”
“好姐姐，这就是了！”宫主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沈若见顾泓渐渐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转身退开数丈，轻盈地飘入杏林。
是时候了，终于要有个了断……顾泓苦笑，缓缓抽出长剑，剑尖朝下行了一个起势礼，向幽昙宫主略点一下头，宫主眼中陡然冷光大盛，双臂一振，一把青紫色的短刀赫然出鞘。她伸足一点，在绿草地上翩翩旋舞起来，身法奇诡，飞快的欺近身来。顾泓将手中长剑舞得冷光飞溅，密密封住身前各个要穴，待宫主来到身前，刀剑瞬间交击数十下，竟一招也攻不进。
日头不觉又落下几分，二人缠斗了成百上千招仍是不分胜负，幽昙宫主眼中杀意大盛，招招狠厉，直欲取人性命，而顾泓全力防住周身，竟未攻出一招，时间一久，二人动作都显出些许滞涩，仿佛有些气力不继。林中白衣女子双眸瞬也不瞬地盯着缠斗的两人，嘴角微微上翘，带着说不出的冰冷笑意，眼中却渐渐流露出越来越多的担忧之色。
二人飞旋着跃至半空，忽然顾泓身子一个踉跄，空门大开，幽昙宫主一声轻笑，伸足疾点在男子气海穴上，借力又腾高数丈。顾泓顿觉五脏六腑之内气息乱窜，心口一阵绞痛，立时浑身酸软，直直从半空坠落到潭边。幽昙宫主带着狡黠得意的笑容，瞬间急转，俯冲下来，举刀直向顾泓头顶劈下。
顾泓眼见那妖冶的刀光飞速逼来，动弹不得，脸上忽然现出无比欢喜的神色，安然闭目待死。突然又是“叮”的一声，刚逼近的刀锋陡然被逼了回去，顾泓抬头看去，只见白衣女子与幽昙宫主斗在了一起。沈若眼中一片茫然懵懂，还夹杂着惊异，手上的剑却一刻不缓地与幽昙宫主拆招。
“卑鄙！”宫主咬牙怒骂道。
沈若身子微微一震，剑锋急转护住面门，眼光微微闪了一闪，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似的，带着些愧意苦笑了，到头来，终是为他破了规矩了吗？竟然不论如何，都没法看着他死……这一步跨出，便无法回头，沈若、沈若，便是沉静淡定如斯，也终是修为不够。如此，顺了心意便是……收束回涣散的心神，全力御敌，沈若发觉，幽灵宫主经过长时间的缠斗，气力已然显出颓势，动作已不十分流畅。沈若瞅准宫主腋下瞬间露出的破绽，举剑斜斜刺去，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心胆欲裂的惊呼：“不要！沈若切莫伤她！”不由心神略一恍忽，手腕一歪，剑尖便偏出数寸，割破了宫主的青衫。
幽昙宫主眼中凶光陡然一闪，下手更加凌厉。沈若机械地回剑挡格，心下却一片纷乱。
“切莫伤她！”
“倘若你伤了青儿一分一毫，我顾泓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厚浊的男声在脑中挥之不去，沈若动作越来越迟疑，屡屡见到破绽却下不了重手杀掉那个青衣少女，自己却愈加被动，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那如雪的白衣已溅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罢了，今日终是要死在这杏子林中了……沈若在回旋间深深望了不远处委顿在地的男子一眼，嘴角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慢慢闭上双眼，扬手弃剑，翩然转身，迎向那抹斜斜掠来的青紫……
凛冽的寒气逼来，割得面颊生痛，“噗”地一声，是金铁没入血肉的钝响，温热的液体溅上身来，眼前一片桃花般的妖红……沈若微微笑着，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痛苦……
“啊……”面前一声细弱的惊呼，沈若闻声浑身一颤，试探着睁眼，竟然——空中绽开着数朵红莲一般绚丽的血花，那个清秀的青衣少女不可置信地望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长剑——顾泓的剑……
“你疯了？！”沈若震惊地向身后望去，顾泓半坐起身，一手撑地，一手还保持着刚刚掷出长剑的姿势，表情呆滞，眼里露出惶急无措和莫名的惊诧——眼见沈若命悬一线之时，急火攻心，竟然不知不觉自己冲开了穴道，下意识地捡起身边的长剑飞掷出去……
血，浸透了那一袭葱翠的青衣，少女低下头，轻抚着胸口的剑柄，抬起眼定定地盯着顾泓，眼里的杀气和妩媚瞬间褪去，目光清澈见底，带着不解的询问和悲痛，那眼神竟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少女张口，微弱地唤了一声：“泓……泓哥哥？”瘦弱的身子一颤，软软地便倒在沈若怀中……
顾泓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居然将自己的剑，插入了青儿的胸膛！“青儿！”他眼神骇然，踉跄着爬起，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沈若，将少女揽入怀中。
青儿怔怔地凝视着白衣男子，一滴泪水闪着柔和的珠光，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的青丝，颤声道：“泓哥哥……你……你杀我？你们……你们合起来骗青儿？……你骗我……骗我……”
“青儿……不是！青儿……”顾泓心中绞痛，不知该说什么。
“没有……没骗青儿吗？那……那为什么……告诉青儿，为什么……”少女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满眼的悲痛欲绝。
“……”男子眼中瞬时闪过无数不同的心绪，终于目光炯炯，掷地有声道，“因为，沈若是我自小到大唯一的知己，我断不许任何人伤她性命！”
沈若闻言，心中一动，一时百感交集，小心翼翼地转头，望向男子怀中的那个青衣少女。年轻的幽昙宫主像个乖巧天真的小女孩，晶莹的泪水从那饱含伤痛的双眸中汩汩流出，青衣衬着鲜艳的血色，刺目而绚烂，竟像个纯洁无辜的折翼天使。沈若注视着这个纤弱的少女，目光开始变得模糊……
忽然，闪烁的泪光间，隐约看见一只暗红色的丑陋蠕虫从少女鼻腔中蜿蜒爬出，钻入土地，消失不见。“傀儡虫！”沈若惊呼道，再次望向那凄婉的少女，眼波一闪间，一切恍然。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迷惘、所有的矛盾，所有难以解释的一切，在这一眼中都得到了答案。原来……原来竟是如此……
沈若一声惊呼之下，顾泓也发觉了一切，眼神剧变，一把揽住青儿的肩，带着痛惜和杀气喝问道：“是谁！是谁这样对你？！”
青儿眼神游移着，慢慢对上那两袭白衣，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凄然的笑容——白衣胜雪，人中龙凤……果然……多好的一对……只……只多了我一个，多了青儿一个……
少女默默地凝视着面前的一双白衣男女，眼神幽远，仿佛穿过那如雪的衣袂，望向四周的杏林飞瀑、绿草红霞，那缤纷的色彩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模糊，荡漾开去，化成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葱茏浓绿，那便是这个青衣少女如梦魇般短暂而沉重的生命中，唯一存在的一抹亮色。那玉竹林里的七天，便是她一生中华丽而脆弱有如昙花一现般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生死之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