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粥Ⅱ》唐清

16、天下父母心

　　日本江户时代，天花尚属不治之症。孩童种痘也是后来才慢慢推广开的，在有小孩的人家来说是一件真正严肃而正经的大事。当时医学和科学都不发达，甚至有市井民众惶恐地认为，植入疱疮之后，人就会变成牛，也只能当作一笑了之的街谈巷闻了。这里要说的是一则关于母爱的悲情又荒唐的小故事——冈本绮堂的《河豚鼓》。

　　富户商家的独生子玉太郎某天失踪了，奶娘阿福急得寝食难安。阿福只是一个卑微下人，虽哺育少爷有功，照理不是自己的亲生子女，生死由命也完全不关她的痛痒。

　　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不是生下来就有感情的，是慢慢养着才会产生满满的感情的。在辛苦并快乐着的养育过程中，孩子的吃喝拉撒、孩子的一颦一笑、孩子的病痛身痒、孩子的喜怒哀乐、孩子的进步成长、孩子的一切事无巨细，都会漫漫在父母的日常作息和种种状态中，大处为他着想，小处为他心念，思维的边边角角、充充廓廓中全是这个小/屁/孩的影子。不，“他”就是父母的命，是这个世界上血脉相连的独一无二的命。

　　别说是亲生父母了，这么几年不离不弃下来，如阿福那样的奶娘，对这个唯一的孩子也是疼在心头、爱到骨里。阿福固然愚昧、道理不通，竟然因为替少爷即将种痘担惊受怕，而自编自导、上演了这样一幕监守自盗的剧目，让少爷受苦受难不说，自己也是倍受折磨，算作盲目感情下的一次深刻教训。

　　阿福其行受责，其心可鉴，不由让人打心底长长一叹，绕作袅袅尾音，只有当读者自己也为母为父了，或许能同振共鸣，知晓那份孺慕之切和之痛吧。

　　就在这几天，我在央视新闻频道“新春走基层”栏目里，看到另一则也是有关母爱的故事。这不是文艺虚构，而是真实诠释，是记者跟踪拍摄一个在校大学生的春运返家之路。一路相随，聊天式的访问，从这个朴实又健谈的大男孩儿口中，了解到他那贫穷却无比满足的家庭。父亲高位截瘫，亲生母亲车祸身亡，有一个姐妹。而他口口声声句句萦绕着的“妈妈”，是父亲的第二个妻子，是他和妹妹的后妈。

　　可是男孩的表情形态在在表示着他对这个母亲是多么、多么的在意。临上火车前，男孩特意在站前广场的小饰品商店里挑了一副兔毛的保暖耳罩。记者就问他为什么要买这个东西，男孩腼腆地笑笑，说是送给“妈妈”的。

　　因为他的妈妈是一个街道清洁工，白天在家照顾瘫痪的丈夫，华灯初上后便是她的上班时间。现在天气愈发见冷，晚上在大街小巷做清扫工作是一件光靠想象都觉得艰辛无比的事情。

　　男孩在外地读书，帮不上妈妈什么忙，逢年过节回家，总想着要给妈妈带一点实惠的小礼物，算是漫长而孤独的春运路上一份最大的期待和持久保温的感动。

　　终于到站了，终于回家了，终于在大街的这一头遥遥望见那头那棵凋零的梧桐树下那抹熟悉的身影。男孩一路奔跑过去，一声又一声地高喊：“妈——妈——妈！”

　　镜头跟随在男孩身后，男孩的影像颠簸着，镜头也是一上一下摇晃着，慢慢拉近，再拉近，终于看见了这个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也是那么瘦削，那么沧桑。

　　她看见继子的一刻，竟是一瞬间的呆滞，好像慌不择言：“怎么了？干什么呀？”她的目光对准了镜头，惊讶地发现到了记者，便也是这么断断续续地提问：“你们这是？这是干嘛呀？”叙述似乎至此暂停了一段，重新切入画面的时候，母子二人已经并肩走在回家路上，儿子拉着清洁车，母亲则是笑呵呵地傍在旁边，与记者也熟悉起来，话语不多，但谈笑自然。

　　母亲的话里令人印象最深的是这一段：“当时他们兄妹两个，走了妈妈，爸爸又瘫了，两个孩子那么小，小孩真的太小了，太可怜了，我就是觉得孩子可怜呢……”还有这一段：“有一次我推着垃圾车经过他们学校门口的时候，也是快放寒假了，就听那个学校广播里说着——三好学生有，三（7）班舒敏豫，当时我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啊……”母亲这么笑嘻嘻地说着往事时，儿子在旁也是一脸的腼腆羞涩样。

　　看着这一幕，我就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母子更像是真正的母子的了。原来亲情与至爱的诠释也可以用这样苦中作乐、淳朴/性/情的方式。我是不相信讲述者那个大男孩向记者口口声声承认的家庭的快乐的，穷到这个样子，艰苦到这个样子，日子哪能会有丝薄轻松的呢！我又着实敬畏那个大男孩向记者描述的他们一家子，包括瘫痪的父亲，扫大街的母亲，正在求学的兄妹，这样处于社会底层的、最平凡、最不值一提的一家子，为维护家庭幸福各自付出的努力！

　　在这个世上的人们，即使这一生只够使用绵薄之力，那份力量别说去贡献社会，就是创造自我生命价值都稍显吃力，不过，只要有纯粹的爱，只要有肯定人性世界还存在善与美的信念，上天是会赐予我们流动着血脉温度的小天堂的，那么，即使明天就是那个叫嚣尘上的世界末日，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