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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往前数半个世纪,方家倒也算得上是当地的没落家族。祖上略有积蓄,声望厚重,只是子嗣单薄,连着几代单传都只一个儿子,也不知是什么习俗,每一代都要另外领养一个孩子,倒也兄友弟恭,只是清贫年代里,自己家已经足够窘迫,再看着别人家的困难,无论怎样的亲戚也有心无力。到方映辉他们这一代,兄弟姐妹都有了,却正好赶上滇西南饥荒贫寒的年代,他们的父亲早年病逝,只母亲一人,终日劳作怎么也凑不够几个人的吃穿,把两个大的孩子拉扯大以后再也无力,是年轻的兄弟几个跌跌撞撞、互相帮扶着彼此撑下来的。
      方映辉只比方映水小着两岁,两人一同长大,感情一向亲厚。慢慢的,大姐嫁人,大哥成家,二哥也有了工作,最小的弟弟还在念书,他们的母亲去照看大姐的孩子,都离家远,方映水就没有再念书,一个年轻女人照看着田地牲畜、房屋家什。然而日子总算慢慢好起来,不用像小的时候,放学以后除了家里的劳作,还要上山采药、下田摸泥鳅黄鳝走十余里路去县里卖钱,一年到头都没有鞋穿,饿极了抢着摘林子里青碧的小果子。
      方映辉在县城里当了代课老师后,想着姐姐在家,总是抽空回来。路不好,又是雨水充沛的时节,骑着自行车咔哒咔哒,衣裤上经常满是泥泞尘土。那时候拍下的黑白相片里,年轻俊秀的青年白衣翩翩,笑容清朗将灰色的青春都点亮。
      其实那个年代,清贫的、冷色调的、空旷的,苍白而安静。一如山峦下那条淙淙流淌的河流。

      84年的初夏,方映辉被调到一个唤作宁远的镇上继续当代课教师,离家更远。
      那年夏天很多雨水,夜里风雨咆哮的声音让人担忧得睡不着,河水涨起来漫了大半人家的田地,天明一看,河两岸的稻谷、蔬菜、果树全都东倒西歪凌乱不堪。冲来的树枝搁浅得到处都是,倒是不用上山砍柴了。方映水看着损失惨重的稻田无言以对,索性锁了家门去宁远看自家的三弟。
      方映辉自己还是个半大青年,在宁远镇上的小学带一群八、九岁的孩子。他个性不羁性情豪爽,去了不到一月就跟大半个学校的人都认识,方映水跟他走着去校舍的时候,一路上都是跟他打招呼的人,看得方映水咂舌不已。
      校舍是一栋半旧不新的三层小楼,凌凌乱乱堆满了各种器械、材料、工具,能住人的没几间,住的都是方映辉他们这样刚毕业的小伙子。夏天的黄昏很漂亮,漫天的火烧云,四、五个代课教师抱着极简陋的木吉他坐在三楼的走廊上且弹且唱,青年特有的清亮嗓音伴着晚风徜徉,那是青春独有的清新与张扬。

      那年夏天,十六岁的少女陶青竹与女友路过那栋三层小楼,循着乐声抬头,就看到清瘦的青年坐在椅子上,架着腿低着头认真拨弦的侧脸,不时扶一下眼镜,俊秀一如诗词里的陌上少年。
      少女停了片刻,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他白色的衬衫衬着灰色楼影,衬着漫天云霞,说不出的潇洒。于是抿嘴笑起来。

      他们的正式相遇在1986年秋天。
      宁远镇不大,陶家算得上是当地的大户,青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名门望族出来的女孩都自有一份气度,常年诗书礼仪熏染出来的风雅也不是穷苦人家能比的。十八岁的陶青竹正在市里念卫校,中秋回家过节,在家里的晚餐席上见到了两年前惊鸿一瞥的白衣青年。
      那个时候,方映辉的二哥刚刚完婚,还在另一个镇上当教师,他却不是能安分的人,早已换了几个工作,现下跟着一个年纪稍长的远房亲戚做建材生意,非常忙,中秋便没有回家。
      陶青竹年少时读《诗经》 ,《唐风扬之水》中写:扬之水,白石凿凿。……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之前那场举国动荡的革命,滇西南边远疆域受的影响虽说不比中原,但那一代人终归是被桎梏的,那桎梏一旦解开,人们的悲伤与热情、沉痛与欢欣瞬间迸发,并且蔓延了其后十余年。那些单纯的欢喜与暴力,那些简单的光明与黑暗,那些不知所谓的未来与过去,那样直接、苍白,无所依据却也无所畏惧。
      方映辉是那个年代里清贫家族里挨过漫长黑暗生长成的挺拔青竹。
      陶青竹是那个年代里书香门第里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明媚昭昭。
      方映辉敢在弱冠年纪里为梦想离家奔走,陶青竹也敢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笑容清濯,眼里毫不掩饰欣赏和欢喜,落落大方。

      陶氏这样的大家族里,人口复杂,年纪和辈分非常混乱,但细细算起来,与陶青竹同辈的只有一个,是青字辈的堂兄陶青松。
      陶青松比青竹年长六岁,是那个时候难得的,考得上、念的起还成绩极好的大学生,他大学毕业后没有去分配的工作单位,反而跟人学起做生意来,为这事家里几乎跟他断绝关系。但是陶青松这个人果然很有经商天分。可以说,方映辉聪明、勤奋而有能力,这样的人,个人领导魅力十分强烈。陶青松当然更是这样的人。
      但是方映辉远没有陶青松成功,因为他的出身、家世、人脉和眼界都远不及对方。根本就不相同的起跑线,人生取舍,想要得到起码相同的结果,就注定了要更辛苦,或者说——更痛苦。
      方映辉一向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他相信自己,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做不到。自信得不由旁人怀疑,简直是一种自负。
      ——陶青松本身是那样的人,对这个小自己几岁的青年很是欣赏,那时的陶青松跟自己家里不太亲密,跟叔叔家倒是一直亲厚的,于是经常邀着对方去叔叔家吃饭留宿。于是那年中秋,两个年轻人终于遇见。
      那个时候的陶青松也还只是小有成就的青年,意气风发的年纪,并不怎么把门户观念看在眼里,至少在发现两个年轻人互相倾慕的时候,他仍是衷心祝愿的,很快他离开那个小县城,经商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几年后他让青竹认真考虑的时候,女孩抬眼认真地看着他,说:
      “哥,他比任何人都好。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陶青松没有说什么,脸上淡淡的,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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