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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城中相识尽繁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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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尽,暮天一色。
清隐从东靖楼出来的时候,天光微暗,西陵残阳在天边划出了一道红霞似血,凝重而灿烈。晚风吹起她云色的衣袂翻飞,浩渺烟云,染就飘落的秋叶不尽,让她想起了梧桐苑中那株孤独而清傲的梧桐。
秋意愈浓,是时候叶落归根了。
碧水跟在她的身后,修眉渐锁,想起方才祁先生与身前这位的谈话,心下微沉,灵动的眸子染就一方暗沉,尽显忧色。
东靖楼□□的一片茂林修竹在这百花尽偃的时节,更显清俊孤傲。清隐站在林边,墨色的发丝随风微动,阳光下,云衣漂浮,晕染出清浅的水墨素颜。
她打量着这片竹林,嘴角一弯,淡眉轻扬,她喜欢这里的清幽。
祁初寒来至她的身后,银色的发丝与他深色的长袍在秋色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更衬得他潇洒出尘,雅人深致。
他无声的叹息,道:“你可以不用来天泽的,云澈有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回身,那一刹那清透的笑意让他几疑看到了另一个人,却在眨眼间,又是冰雪微凉的气息。这分明是另一个人,却是她和那个人的骨血,是那个神秘而又高贵的家族唯一的血脉。
他该庆幸,如今还可以站在他们女儿的身边,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守护着她,从而弥补自己心中那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清隐看向秋风中的祁初寒,阳光铺撒点点斑驳,长身玉立,衣袖间淡淡药香清苦的味道,端得仙风道骨却是风华尽落,半生繁华,不难想象他当年的不世风采,如今却尽数付之沧桑,终做灰飞烟灭。
当年的绝世神医祁初寒早已葬在了时间的汹涌中。如今,只剩下她的祁叔叔,青衫淡袍,木枝清香,纷纷攘攘中,已是数年寂寥。
她勾起一抹淡笑,道:“天帝守孝三年,如今,立后迫在眉睫。玄凤珏在我这里,这一趟,由不得我不回来。”她眸光一转,带向天边一望无际的轻云飘渺,“云澈,我是真的放心不下,他虽小,却向来隐忍沉稳,苦痛忧思从来都是自己忍着,我心疼;碧水虽说孩子心性,但我知道,她心思重。放他们在这里,不如我自己盯着,心里也好受些。”
祁初寒毫无波澜的眸子里落满了沧寂静寞,听了她的话语却是浮起了担忧:“云澈倒还好,在这里有我和天青照应着,只是你和碧水在那府中,着实令人担忧。”
清隐捡起地上一片掉落的竹叶,拂去上面的泥尘,颇有些随意的道:“他们现在被权势富贵懵了眼,迷了心,这个时候不会做越矩的事。叔叔暂且安心,只管照料好云澈,如今他最要紧。”
祁初寒点头,却道:“南宫湛老练狠厉,苏凤仪心机深不可测,还有那位一心想要后位的大小姐,只怕也是个蛇蝎美人。你在那里千万小心,切记不可鲁莽用事。”
清隐扔掉手中泛黄的竹叶,苍劲翠泽又如何,仍旧摆脱不掉落叶归尘,枯蓑败落,风云叱咤,奈何生死无常。
南宫家只手遮天,如今,由不得他们了。
她轻移莲步,带起冷香幽微,凤眸清浅,笑意流转,洒落数点清冷,“我会小心的,再说不是已经有人比我先入府了吗!不然,我今天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来到这里。”
祁初寒笑道:“是天青安排。你在那里,总要有人照应,我们也安心些。”
碧水心中思绪万千,她在立柱后将方才的那一幕看的明白,听的清楚,她竟不知这次回帝都、入南宫竟是这般的凶险万分。
那鲛人泪于赤水取得,天下仅此一枚,再无其二,却入不了寒冷的地方,只能在此地为云澈祛毒。她若不想来帝都,必定有千万种法子避过南宫湛,说到底,终究是为了云澈和自己。
如今,碧水心下不安呀!
“碧水”,一道轻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前传来,她猛然抬头,还没来得急掩住眸中明了万分的忧思,就被她尽数收尽眼底。
她微笑着道:“碧水,该来的总有一天会来,与其躲避,不如正面迎击。我与南宫家,这一天迟早会来,晚来不如早来,早来不如我亲手揭开那罪恶丑陋的面具,这样,我方能与南宫家断了所有的干系。你明白吗?”
碧水怔住,却摇了摇头。
清隐轻叹:“你与云澈自幼便陪在我的身边,于我来说,你们已经融进了我的骨血里,是亲人,不管任何事我自不会放任不管。将心比心,你此刻的担忧又何尝是放着我不管了?
碧水睁大眼睛,眼中水意迷蒙,却依旧是摇了摇头。
清隐看着她,眸中定定,却给她的心头落上了一层暖意,“你懂的,只是终究过不了你自己的那道坎。放心,我不会有事,谁都不会有事,等这里的事了结了,我们和云澈一起回雪域。”
碧水怔愣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俏丽的容颜浮上一抹笑意。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华灯初上,灯火阑珊,五彩斑斓,帝都的夜晚繁华似锦,勾勒出这雍朝江山祥和繁荣的气息。
只是不知这天下本就是这样,还是皇城天泽的海市蜃楼,繁华一梦?
她们在澜沧江的槐古桥上停了下来。
沧澜江是赤水的一脉支流,横穿帝都街坊,与渝水交汇,形成帝都的护城河。槐古桥位于上九坊中部,横跨沧澜江,以白石造砌,长逾十丈,宽可容六车并行,远望去如一匹白练长卧江水,夜色下阔无一人,于气势平稳中静谧无声。
清隐踏在青石路上不急不缓的走着,欣赏着这暮色中的帝都,秋风微凉时而拂面,丝缕寒意叫人分外的清醒,不至于迷失在这繁华锦绣中。
碧水兴趣盎然的跟着她,却问道:“小姐,我们出来一天了,要不要回去?”
清隐却只淡淡的,道:“放心,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桥的另一边,有人与她迎面走来。当先一人青衫磊落,身材颀长,身后是一个着墨衣的年轻人,隐在这昏暗的暮色中,看不真切。
却在这时,江水汹涌而起,蓦然生波,幽暗之光陡然长盛,杀机如冰刃遽起,她凤眸中异芒一闪,却听得对面一声疾呼:“主上,小心!”
长街寂静,原本淡寂的秋风随着剑影扑卷而来,砭人肌肤,仿佛汹涌怒吼的江水将人吞噬冲洒长桥。桥上散落月华初升,纠缠着残秋落叶,飞舞凌乱,迫人的剑气击来,四周剑光大盛,铺天盖地的寒芒中,长剑化作一片炫目清光,直击往那青衫之人的心间。
清隐被激荡的剑气逼得衣袂翻飞,云衣翻涌,青丝如水漾及身前,于这寒意及身的剑气中,她慵然抬手理过鬓角的碎发,沉静若待,隐隐华光流转,注视着前方人影乍起,剑光如练,疾错纷飞。
长剑出鞘,剑啸刺耳,呵斥声怒。
“当!”的激越交鸣,无边夜色中突然亮起一道长电般的精光,光芒凛冽,撕裂天地,一人黑衣蒙面出现在被攻破的剑影中。那青衫之人身后的墨衣男子手中剑华狂肆长盛,势如白虹,夺目亮芒伴着清啸直追那人后退的身形,迫得他回剑自守。
那人剑势急转,光影绕身,夺路而驰,竟直向清隐逼来,却见碧水身形一闪,手起袖扬,带起缠玄于腰间的冰丝软剑,足尖轻点,飞身而起,直迎向那人猝然攻来的剑势,冰丝幽冷卷上那人的长剑,长剑“嗖!”的避光而过,直袭向清隐,欲要开路而去。
剑光击的衣袂飘扬,却在剑锋及体的刹那飞身而起,轻啸声中,来势凌厉,潇洒自如,她却落入一人怀中温暖的护持。
蒙面人长剑在手,剑光化影,避过碧水的冰丝缠绕,寒光如影飞穿,夺路而去。
电光飞闪间,秋风散,残叶落,一场剑势已闭。
清隐在那人干净的气息中,与青衫之人遥遥相望。
方才的一场猝然生变,他只于原地翩翩而立,负手旁观。气定神闲中,青衫疏朗,无声冷然,浑身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凌冽。夜色,秋寒,仿佛都沦为了那双深眸的陪衬,一切都在寂冷中低俯收敛。
剑华入鞘,墨衣男子收回攻势,并不打算追击,静漠的隐在他的身后。
江水如潮退去,水波荡漾。
一切,又归于了平寂,仿佛刚才的刀光剑影浑然间只化作了无形。
身后那人放开对清隐的护持,碧水飞身掠至,在她身前划出一道冽滟轻漩,“小姐!”
去听身后一道朗声而起:“七哥,没事吧?”
清隐浑身一震。回头看去,翩翩潇洒,俊朗如玉,温眸含笑落尽月华微微带向她:“姑娘,方才唐突了。”
子彦!
心中流殇万千,莫名的喜悦过后切肤彻骨的伤痛冰冷如影随形,转瞬间便已延至四肢百骸,是无法言喻的哀伤。
幽冷的月华下,她裙裾轻扬,云迹飘渺,仿若天女下凡,却被突然一阵的夜风冲的摇摇欲坠,心底的忧伤泉涌而至,几乎灭顶的淹没了她,却尽数落入忽至身前的那人幽深的双眸,“无事?”
青衫幽冷,漠然而淡定,夜色中是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她刹那间呆住,仿佛坠入了未知的轮回,与亘古的洪荒中早已见过这清俊的面容。
她淡淡摇头,无言应对。
一阵马蹄声入耳,几人扭头往声音来处看去,长街深处,一辆华丽的车舆快马飞驰,不一会儿便停至几人身旁,车夫勒马下车:“二小姐,可算找到你了。老爷与夫人寻了小姐一下午,如今正忧心着呐!”
她在碧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锦塌柔软,她拥紧塌上的薄衾,寻找一丝温暖的慰藉,却止不住身上无尽的幽凉。无力的闭上双眸,掩下心间的波涛狂涌,深深的陷进黑暗中,只听见车外的马蹄哒哒,朝着帝师府奔去。
此后经年,她历尽荏苒,想起这夜的江水翻涌,夜色幽暗,于这场未遂的刺杀中,她竟看尽了这雍朝江山的不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