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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听风听雨度闲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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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萧凉。
昨夜还是漫天星辰,早起便是雨意迷蒙。
一日的秋雨使得天色暗沉了许多,风吹云动灰蒙蒙的涂满苍穹。梧桐苑中更是幽凉的沁人,随着那越来越急的雨幕,雨意潇潇,到有些萧索的意味。
清隐午膳后便躺在榻上,懒懒的不愿动弹,长发流泻直到床沿,洒下点点墨意。云帏静垂将她的容颜遮住,只依稀中还有冰雪渺远的颜色透过那层层的床幔,摄人高贵的美。
碧水脚步轻极,匆匆进来,一撩床幔,带进丝丝凉意流泻进来,“小姐……小姐醒醒,老爷来了。”
清隐幽幽睁开眼睛,眸中清许,如水洗过的晴空,像极了昆仑雪域中低云湖的那一潭净水,清澈透底。
碧水一怔,道:“小姐你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啊?”
她低眸一笑,没有应答,却道:“父亲在哪里?”
碧水一边为她更衣一边道:“在外厅呢。好像是刚从宫里回来,连书房都没有去就来这里了。”
打点好之后,碧水于她前一步回到厅中,抬手挂起帷幔,修竹水墨的屏风后缓缓转出一道身影迤逦,清隐白衣胜雪仿若流于与灰暗苍穹的云破天惊,翩若惊鸿间清逸风流,华贵清雅。
她一抬眼,便觉一道深锐的目光直投眼底。
南宫湛一身云青锦纹的长衫坐在厅中的主位上,手中握着盏温热的君山银毫,苍迈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扣在茶盏上。
清隐抬眸看往天帝极为仰仗的帝师,只觉他气度深沉言笑稳慎,看似平缓的目光中暗入精光,心志深藏,不似一般的文人,倒像是玩弄权术的政客。那迎面一瞬的对视,她自知由上而下尽收南宫湛的眼底,陡然有种互探根底的感觉,她宁静的投了眸光过去,平湖秋月悠然无波,谁也未占上风。
悄然挑挑眉梢,清隐不急不缓敛襟施礼:“父亲。”
南宫湛放下手中的茶盏,眼角轻轻一动,眼中此时沉稳万千却也掩饰不了一丝的激动:“回来了。住的可还习惯?”
她清淡一笑,道:“还好,与从前一样。”
南宫湛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缓缓踱步,叹道:“不想你竟还记得如此清楚。你母亲走后,我便送你去了定云庵,你心中可是记恨我这个做父亲的?”
清隐,不,此时或许是桑漓,她对南宫湛并没有任何的印象。
她从黑暗中醒过来的时候,就与那位一直在梧桐苑,不过几个月,却并没有见过南宫湛,直到那位去后就被匆匆送到了定云庵,那时的清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一直至今不曾回来过。
如今,一十二载已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帝师南宫湛。
清隐闻言看向他,静眸浅笑:“定云庵很好,我很喜欢。不知道父亲传我回来有什么事?”
南宫湛回身,对着四周的侍婢道:“都下去吧。”
碧水听闻看向清隐,只见她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就随着其她的侍婢缓缓退出厅内,心中惴惴不安,却又别无它法。
待屋内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南宫湛看向这个阔别多年的女儿,眸光极深,端得意味深长,忽然深深一笑,道:“昨日宫中祭祀,城门禁严,清儿是如何入城的?”
清隐抬眸回视,静静对上南宫湛的眼睛,一双翦水双瞳尽是水静无波,毫无澜漪:“父亲已经知道了,何必又要明知故问呢?”
南宫湛“呵呵”一笑,一片慈父形象,只一双眼睛深沉非常:“那清儿可知为父为何要将你叫回来?”
清隐依旧笑得清淡:“三年前先皇驾崩,天帝继位,按制要守孝三年,三年中不容立后纳妃。如今,三年孝期已过,先帝的祭祀也于昨日刚刚礼成,接下来的便是立后大典,只是,后令至今下落不明,没有后令,南宫娆的后位便做的名不正、言不顺。父亲,我说的可对?”
南宫湛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深沉,眼中精光闪闪,道:“想不到你竟知道的这么多,连娆儿即将入宫的事都知道。看来,这些年你在外面,到让为父有些看不透了。”
清隐上前,修长莹润的手指在桌上的那套翠色暖玉茶具上细细流连,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道:“清隐自幼长于山林,向来不沾染尘世纷争,父亲多虑了。”
南宫湛一拈胡须,意味深长的道:“既然如此,娆儿入宫的事你当帮帮她,你是她的妹妹,应该不会看着自己的姐姐在宫中过得战战兢兢,而坐视不理吧?”
清隐挑起一只玉杯在手中把玩着,嘴角的笑痕有种虚无缥缈的美。稍许,她放下手中的玉杯,道:“自然是如此。只是……父亲想要我如何帮?”
南宫湛踱到她的身边,道:“清儿明知故问了。”
清隐道:“即使如此……”,她抬眸看向南宫湛,眼中清光如许:“我要离开南宫家,从此,生死是非全与南宫家毫无关联。”
南宫湛袖袍微响,脸上怒气陡升:“胡闹!什么叫生死是非全与南宫家毫无关联!你是南宫家的二小姐,是我南宫湛的女儿,怎么能说出这么糊涂的话!”
半晌,他又叹息道:“我知道你生为父的气,气我将你送到定云庵不闻不问,为父也自知亏欠你不少。不过,你放心,待娆儿事成之后,为父自会给你安排一桩好姻缘,绝不会委屈于你,待到那时,府内便是双喜临门。”
清隐莞尔一笑,道:“父亲说笑了。你们看中的东西,在我这里,还没放在心上,你们要便只管拿去。我只是不想搀和那些个红尘俗事,涂个清净罢了。”
南宫湛听罢,心中微动,眼中极为的暗沉。
这个女儿,他到真是看不透。
牡丹阁的织锦软榻上,苏凤仪优雅坐定,那繁复的花纹秀丽繁盛,映着一旁牡丹花开的描金屏风,当真是流光溢彩。
苏凤仪手中的茶盏已有些微凉,却并不差人来换,温婉的面容此时却神色深敛,看不出她的思绪。南宫娆有些心神不定,不停的在她的面前走来走去,却忽然停住,道:“母亲,她会同意吗?”
苏凤仪轻叩着手中的茶盏,柔和的眼睛竟迸出狠厉:“这由不得她,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南宫家养了她这么多年,也是她该回报的时候了。”
南宫娆却道:“可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在定云庵,说不定她心中早已存下记恨,若存心不许,该怎么办?”
苏凤仪思索着一会儿,道:“放心,你父亲既把她叫回来,便自有办法。你坐下,我是如何教你的,遇事要沉着冷静,都忘记了?”
南宫娆一敛衣襟,道:“是,母亲。”,心中却焦急万分,思绪早已飞到了幽凉的梧桐苑中。
南宫湛走了之后,清隐又回到榻上,靠着厚厚的软枕,手中握着书卷,看的万分仔细。碧水放轻了脚步进来,为她掖好薄衾,道:“小姐,如何了?”
她动了下身子,找了一个极舒服的姿势,笑着道:“大抵我还有些用处,‘南宫’这个尊贵的姓氏怕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撇掉的。”
碧水道:“再尊贵能尊贵过小姐,小姐的身份若是说出来连天子都要礼让的。要我说,小姐手中有后令,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何必要给他们?”
碧水的声音在她的目光中越来越小,最后再也发不出声音,低着头不在说话。
清隐眼中的目光有些严厉,良久,略带些微冷的道:“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
“是,小姐。”碧水有些不情愿的,却仍旧低声自言自语道:“本来就是事实嘛!”
清隐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她。目光落到手中的书卷上,是一首咏兰的词,并不是特别的出彩,只最后一句“听风听雨度闲身,只为隐者开。”,倒是进了她的心里。
她闭目,听着窗外愈来愈密集的雨声,偶尔秋风簌簌,吹进她的耳朵里,心中却想到,一场秋雨一场凉,苑内的那株梧桐是不是也到了叶落轻黄的时候了?
床幔轻拂,像极了清晨天边清冽的云,更衬得她容颜宁静。她这时倒是悠闲自在,只怕这高高的帝师府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她一样,在这秋雨潇潇中安然自得,那亭台楼榭、飞阁流丹中自有人心急忧忧。
可这,与她何干?
前生已了,心痴至死。
如今,浮世再也没有什么能禁锢得了她。
这万丈红尘,任她遨游。回身处,不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