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狐》绸伞三尺

2、杜府夜妖

　　枫鹿城比不得京中都城，却也是热闹的好地方，花街胭脂香，柳巷酒意长。

　　跋涉了大半日，萧君隐感到疲累，他怀中的狐狸自从他踏步进入枫鹿城后就睡醒了，他往怀里看去，发现小狐狸正看着自己：“小狐狸，你也累了吗？”

　　狐狸不置可否地蹭了蹭他。

　　萧君隐抬头望了一圈周遭，不远处正有个酒肆，他愉快地空出一只手替怀里的毛团顺了顺毛，笑道：“那我们就去吃些东西。”

　　一人一狐在酒肆坐下，狐狸在店小二吆喝着上了烧鸡后便从萧君隐地怀中窜到了桌上，一改在之前恹恹的样子，对面的蓝衫子小道士望着小狐狸正出神。

　　看小狐狸的样子，似乎腿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敬沉师兄先他一步下了山，而如今自己也离开了师父，这么算来，观中也只有余师弟和其他几个小师弟了，余师弟不会又给师父添了麻烦了罢……

　　“我听说杜家又死了人？”

　　声音低了下去：“可不是，听说是个倒夜壶的家丁，昨日夜里刚死的，啧啧，死状可和前几个小丫鬟一模一样呢！”

　　“这么说你还见过？”

　　“我可没瞧见，何兄见过，我也是听他说的。”

　　“是啊，死的家丁丫鬟被抛在野外，面目狰狞得很……说起来也奇怪，死的人身上也没有伤痕，听说他们死得蹊跷，杜家已请了好些道士作法，可那些老道个个无用，这不，昨日里又死了人。”

　　“你说这杜府家大业大，怎么就遭了这趟子事……”

　　萧君隐听着后桌的小声议论，默默地想，死得蹊跷，那必然是有妖了……

　　妖？

　　他猛然拉回思绪，慌忙地站起来，不料腰磕到了桌角。后桌的三人正沉浸在低沉阴森的氛围之中，蓦然桌前站了个捂着腰面色涨得通红的小道士，三人皆被狠狠吓了一吓。

　　萧君隐看着眼前三人都瞪着自己，讷讷地开口：“几、几位师傅，我方才听你们说起杜家……”

　　三人闻言俱是沉默，半晌其中长得略粗犷的男子开口道：“小兄弟你竟然不知道杜家闹鬼的事？这事整个枫鹿城都传遍了，看你这样，应该是刚来的吧？”

　　萧君隐点头。

　　男子灌了口酒：“嗨，本来也就是闹鬼，杜家打更的家丁在半夜里听见了哭声。后来请了道士来作法，却没想法事是做了，后来倒出了更大的事，人接着死了好几个，现在人心惶惶着呢！”

　　男子身旁的另一人打量萧君隐半晌，开口道：“小兄弟，你是道士吧？现下满城请着道士，冲着酬金丰厚，你倒可去一试。”那人往萧君隐方向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可劝你一句，不是正缺钱的，可别去。”

　　萧君隐好奇道：“为何不去？”

　　“杜家酬金换了谁都垂涎，可小兄弟你可知道为什么杜家当下请不到道士么？只因前几个做过法的道士都变得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是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语罢缄口沉默着。

　　先前的粗犷男子扬声道：“大白天的说这些做什么，真是晦气，喝酒喝酒。说起来，我前日里去了翠屏院，葵六小娘子长得愈发标致了……”三人转了话题，便不再理会萧君隐。

　　萧君隐眼眸中带了分明朗，仍旧朝三人道：“多谢相告。”

　　回到原来的位子上时，小狐狸已然把桌上的烧鸡吃得差不多了，萧君隐喝了口茶，掩不住话语中的高兴：“小狐狸，你跟着我去除妖，可好？”

　　狐狸盯着小道士喝过茶后被水沾湿显得温润的唇，动了动耳朵，带着圆滚滚的肚子爬到他怀里趴好。
　　.

　　萧君隐坐在杜家正厅中，就在方才，杜府中一听闻有道士来，立刻命人请了他进来。此刻眼前眉清目秀的侍童正殷勤地问东问西，他不好意思地推过茶：“多谢小师傅，只是我才喝过，不必了。”

　　侍童失望地将茶盏放在了一边，却瞥到了萧君隐脚边的狐狸：“咦，这是？”

　　他笑起来：“这是小狐狸。”

　　方才小狐狸在他怀里缩着，不仔细看也不会注意，现在脚边突然出现了一只狐狸，侍童奇怪也不无道理。小童正疑惑着，前堂一个着青衣的丫鬟搀着一妇人进了正厅。

　　妇人虽早就已经过了豆蔻年华，却也端着风韵，裙衫边绣着鎏金杜若，艳色提了三分。萧君隐自小生活在山中，除了闵师伯以外再没有见过其他的女子，见了眼前的妇人便有些无措。

　　侍童开口：“夫人。”

　　杜夫人看了一眼萧君隐：“你就是道士？”

　　萧君隐点头，夫人见状皱了眉低声责骂侍童：“晋喜，我上次吩咐过了，府里不准再带道士来作法，怎么又带来了？”

　　晋喜为难道：“可是老爷离开府前吩咐……”

　　听到老爷，杜夫人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作法可有用？老爷出门行商，这家里还是我说了算。你带他下去，给他二十两银子，不准再请道士来了。”

　　“杜、杜夫人。”萧君隐拦着杜夫人，焦急道，“这府里有妖物，方才我进府时，妖气就已经浓郁，虽然这里贴满了黄符，但是挡不住那妖物……”

　　杜夫人笑了：“小道士，前几个道士也说有妖物，可妖物没除去，倒是自己变得魔怔了。怎么，你也要试试？”

　　萧君隐没有听出她的嘲讽，想了想抿唇道：“师父说了，为祸害人的妖物最留不得，纵然我没有多少把握，但也要试一试。”

　　旁边的青衣丫鬟忍不住出声道：“你这道士怎么这么缠人？我家夫人不愿你将府里弄得乌烟瘴气的，到时候自己疯癫了还要怪到我们头上来。”

　　萧君隐愣了愣，而后解释道：“不、不会乌烟瘴气的。”

　　杜夫人正欲拒绝，却见一只白狐狸从萧君隐的身后绕出来，意兴阑珊地瞧了瞧她，最后将目光停在小道士的身上，甩了甩蓬松的尾巴，伸出肉乎乎的爪子求抱。萧君隐觉察小狐狸正扒拉着自己的衣衫下摆，弯下腰将小狐狸抱了起来。

　　杜夫人见了狐狸，脸色变了变，拒绝到了嘴边成了默许：“晋喜，你带这道士下去，找间屋子住下。若七日后还留着，就打发他走。”夫人由丫鬟搀着走出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让他住得离竹琮院远些，作法时别吵到了少爷。”

　　晋喜欣喜地应声，对着萧君隐躬身道：“夫人答应了，道长跟我来罢。”
　　.

　　夜色深重，灰色云雾遮住月色，此时无星无月。

　　燃着烛火通明的厢房桌前，有小道士小心翼翼地以朱砂作墨，勾着笔在符纸上画出缭绕图案。一笔即成，他接着咬破了手指尖，在黄符上滴了一滴血，血隐入纸后便不见了痕迹。顾不上仍在流血的手指，他将黄符勾在了窗边的三清铃下，而后弯下身点着了墙角里的沉香炉。

　　桌上趴了只懒洋洋的狐狸，它见萧君隐终于在桌前坐下，站起来凑到他凝固了一半血的手边，伸出舌头舔了舔。

　　萧君隐红了脸，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忙抽出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擦了擦，擦完后伸出手指给狐狸看：“小狐狸，这样就干净了，下次不用舔的。”

　　狐狸盯了变得干净的手指一会儿，似乎有些不高兴地扭过身，又眯着眼在桌上趴下了。

　　萧君隐见状问道：“小狐狸，你可是困了？”

　　狐狸动了动耳朵，并没有睁开眼。

　　他了然，伸手将团成一团的狐狸抱在怀里，放在了床塌旁新堆出来的软褥子上：“小狐狸，我问刚刚来送食的姑娘讨了这个，比庙中的蒲团要舒适些。”

　　见狐狸应是入睡了，他也吹了烛灯，除了外衫在床榻里睡下。

　　良久无声。

　　不知是房中的沉香点得正好，还是床榻软硬正好，床上的人不久便陷入酣眠。隐隐夜色中，房中床前多了个白衣人，床帏上挂着一颗不大的夜明珠，幽光正好照见白衣人。

　　白衣人俯身，墨发倾泻在了锦被上，他容颜如玉，身下人的脸与他隔了不到三寸距离，两人呼吸相闻。萧君隐睡得很安稳，白衣人眸色渐深，叹了口气，身子往下倾了些，吻上熟睡之人的唇角。

　　窗前的三清铃蓦然响起来。

　　萧君隐正梦到与余师弟背着师父溜下山去，市集人声喧嚣，余师弟塞给自己一块糖糕，入口清甜酥软……
　　.

　　叮。

　　叮、叮。

　　铃声愈来愈急促，萧君隐睁开了眼，窗边的三清铃像受了惊一般颤动起来，他揉了揉眼看向三清铃的方向，黄符早已不知被谁被撕碎在地上，镂花的窗上瞬时闪过一个黑影。他顾不得穿衣，执了压在枕边的桃木剑便起身追了出去。

　　周遭寂静，无蛙声虫鸣，黑影脚步落地没有一丝声响，只剩下萧君隐一人匆忙的脚步声。

　　镇妖符也制不住这妖物，此妖定是凶物。

　　夜凉如水，萧君隐追着不远处逃窜的黑影，杜府错综复杂，黑影在一回廊弯折处隐匿不见，他追到回廊尽头却停住了脚。

　　回廊尽头是一堵墙，墙边种着一棵丹桂，墙外就不是杜府了。

　　萧君隐摸出怀中的罗盘，难得地皱了眉。

　　妖气仍在四周盘旋，并没有淡去……

　　耳边幽幽地传入一声轻笑。

　　萧君隐捏紧了手中的桃木剑，环顾一周，漂亮的眸中有了愠色：“出来！”

　　“谁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