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相依》繁玥十七

18、他乡遇故人7

　　因是碧儿转述，中间定然漏掉许多关键，虽可以猜测出，年曦儿从墨城回来后的三年，过得并不如从前的十四年那样无忧，相反过得不如人意，且还有些悲苦；却很难猜测，年曦儿若是自愿嫁给南洛，却又为何逃婚？她又欠了谁的恩情需要偿还？
　　这些答案都已随着年曦儿沉入湖底，可能再也无人知晓。可是，年曦儿满箱子的画着桃花的墨画和一幅幅认真书写的字迹，却真实的呈现着她对上官濯的感情。
　　因为上官濯夸过她的字好看，所以她便喜欢写字，且想写得更好些；或许她不止画过桃花，亦画过上官濯，只是因不能带进四王府，便一把火将它们全烧了。
　　画卷成为灰烬时，她在想什么呢？
　　年玘不是年曦儿，想象不出来她心情，但年玘想，年曦儿可能觉得，上官濯一直陪着她，在她无助无依的时候，她都会想念他。日复一日，上官濯便成了她心中最柔软的温暖。
　　支撑着她一路走过来的温暖，而对上官濯的爱，亦成了她一生可望而不可的执念。
　　年曦儿等着上官濯，一直等着。
　　年玘唏嘘的望向窗外，风拂过脸颊，有些凉意，她伸手摸了摸脸，发现脸上竟然有泪，也不知是她的还是年曦儿的。
　　碧儿送茶水进来，搁了茶，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榻前欲言又止。
　　这三日，碧儿皆是这样，时时躲着年玘，又时时刻意出现。碧儿藏不住话，年玘并不着急问她，何况，年玘也未整理好心情，她还没有做好面对和白逸有着同一张脸的上官濯的准备。
　　她知道上官濯不是白逸，却难免让她想起他，而她并不想想起他来。
　　碧儿攥着衣角半晌，突然跪了下去，望着她道：“小姐，这些话本不是该碧儿说的，但碧儿，碧儿不得不说......”
　　年玘将她扶起来，示意她在对面的榻上坐下，还将面前的茶递给她。
　　碧儿眼中已有了泪意，有些越礼的握住了年玘搁在几面上的手，哽咽着道：“小姐，您从前时常说，世间之大您却无处可去，现在不是已经有了么？四王爷待您的好，您也是看见的，四王府便是这个能依之所，上官公子，上官公子您就忘了罢。”
　　年玘没想到碧儿竟是说这个，她这几日虽有些怏怏，却也并未表现得多么伤心不能自已，听碧儿这话，却是她怎的对不住南洛了？
　　她沉吟道：“落水便是重生，我与上官公子之事，便不再提了罢。”
　　碧儿道：“小姐若是真的这么想的，却又为何不让王爷来看您？您可知这三日来，王爷他皆是等小姐熟睡后才敢来瞧一瞧，白日里连院子也不敢踏进半步。您的膳食也都是王爷吩咐准备的，甚至，甚至今儿的茶也是王爷亲手煮了，吩咐碧儿送进来的。”
　　南洛做的这些，年玘确然不知，听碧儿说来，她微有些诧异，诧异间细细回想起来，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可以寻得着的。
　　这两日因想年曦儿的事，她睡得并不踏实，夜里迷迷糊糊确实见着床前有个人影，偶尔还会帮她提一提被她掀开的锦被。她当是自己做梦，并未有深思，更加没想竟是南洛。
　　他这么做，图得是个什么？年玘没有想通。
　　碧儿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说中了她的心思，接着道：“小姐，您比碧儿聪明许多，千万不能做出傻事来。对上官公子的心意，您已经付出的够多了，从前每日一幅他的画像就是最好的例证，以后，以后您就把心思放到王爷身上罢，他才是值得小姐喜欢的那个人，至于上官公子，若是有心定会希望小姐幸福的......”
　　年玘打断道：“王爷现在在哪里？”
　　碧儿在她话中不知怎地听出几分关切，喜道：“王爷在小姐从前住的赋香苑呢，小姐，不，王妃是要过去么？”
　　年玘揉了揉额角，想了片刻道：“不用了，你去问一下王爷，晚上若是不忙，是否能一道用饭。”
　　碧儿提着裙角笑着去了，年玘阖上扇子，思忖四王爷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思忖半晌，她仍是没有想出来，或许晚上可以看出点端倪。视线落到扇子，又将碧儿唤了回来，让她亦去问问上官濯晚上有没有空闲，也一道用饭罢。
　　上官濯这三日亦是住在四王府里头，虽没来招惹她，却时常在她入睡十分吹个笛子，低音悠扬低回，明明是个轻快的调，偏偏让人忍不住觉得苦涩，想来是吹笛之人的心境太过苦痛。
　　也该是时候解决了，比起让上官濯晓得年曦儿已不在这世上，抱着对她的念想活着，还不如让上官濯觉得，是年曦儿变了心，再说，那时年曦儿不过十四岁，一句微薄的喜欢，的确不易记得牢固。
　　碧儿呆愣的半晌没有动静，年玘道：“拖着也不是法子，当着王爷的面总是好些。”
　　碧儿越发高兴的跑了出去。
　　碧儿倒真是个贴心且没有心思的丫头，关于年曦儿嫁到四王府的目的，她也旁敲侧击的问过碧儿，没问出来什么，她琢磨着，这必然同年曦儿的那个恩情有关，只是不知到底是个怎么的恩情，能让她以自己的幸福相抵。
　　晚膳布得极早，天色还未暗下来，碧儿就来唤年玘去一楼的偏厅。
　　偏厅外一水的矮木槿，整整齐齐铺了半个院子，只留出一条窄道，容一人通过。
　　年玘分花拂柳踏进厅里时，南洛和上官濯皆已就坐，见她来，两人都眉作什么表示，各自抬眼瞧了她一眼，上官濯的眼里她辨得出几分痛色，几分欣喜，许是她要见他，他很高兴。在南洛的眼里，年玘没看出什么，倒是看到他侧脸上有一块淡淡的乌青。
　　本来不算明显，奈何她眼尖。
　　年玘行过去，向上官濯微微福了福身，算是打过招呼。挨着南洛坐下，对着上官濯。上官濯眼中的欣喜散去，但仍然瞧着她，像是要把她印进心里似地。
　　年玘顶着他灼热的目光，竟也能压住心底的情绪，强作不觉与南洛道：“你脸是怎的？”
　　南洛一笑，道：“磕着了，没甚大碍。先用饭罢。”
　　磕着了的理由，年玘虽不信，却也知道他不愿多说，点了点头，关心道：“可用了药？自己也小心些。”
　　南洛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上官濯，答道：“用过了，莫太过担心。”
　　看来南洛是懂了她的意思，年玘莞尔一笑，道：“要我不担心，就不要做哪些幼稚的事情。好了，吃饭罢，碧儿说你未用午膳，我便吩咐晚饭备得早些，对了，上次那个果酒还有没有？”
　　南洛正欲说什么，年玘先一步道：“我不会多喝，只是想着它味道不错，上官公子应该尝尝。”话毕，年玘笑着坦然看向上官濯。
　　上官濯没有答话，只是凝视着她。年玘不躲不避的同他对视，面上看不出什么，心底却真心盼望着南洛能赶快说个话，将她的视线转移，她不确定自己能这么坦然的坚持多久。
　　南洛不负她所望，道：“那个果酒味道的确是不错，不过上官已经试过，青梅酒却是没有尝过，”与一旁候着的丫鬟道：“取一壶青梅酒来罢。”
　　厅外忽的下起暴雨，大滴的雨滴落在层叠的木槿叶间，啪嗒啪嗒，越发显得厅内的寂静。
　　上官濯忽然道：“小七，真的回不去了么？”
　　真的不回去了么？恐怕是世间最无奈的一句话。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故人已不在，又怎么回得去？
　　年玘道：“人应该往前看，公子说是与不是？”上官濯未答，她又道：“听公子的意思，公子原是同小七姑娘有约，因公子去得迟了，才与小七姑娘错过，既是早已错过，那便证明公子与小七姑娘无缘，既是无缘，公子又何必强求？世事总讲求个因果，此种因，便得彼种果，自己种的因，便该由自己承下彼种果。公子若是紧紧抓着不放，只会苦了自己。”
　　年曦儿与上官濯的故事中，本不是上官濯的错，他与年曦儿不过相识五日，他对她的真心，已算是难得。年玘其实可以说得更加委婉，更加柔和，但她没有，上官濯的那句“真的回不去了么？”让她不由想起白逸，她把上官濯当作了白逸。那些话，她其实是说给白逸的。
　　但上官濯不知，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待她说完，已是惨白得吓人，凝视她的眸中渐渐浮出一种绝望。年玘心有不忍，却并未有解释，很多事情，没法子解释。
　　半晌，上官濯哑声道：“姑娘说的是，我种下此种因，自然要得彼种果。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此后，必不会打扰姑娘。”
　　上官濯走得急，年玘唤出一声“公子且慢”时，他已走到门口，听到她唤他的声音，他顿住脚，却没有回头。
　　年玘行过去，在他身后一步站定后，将扇子递过去，道：“公子的东西。”
　　上官濯没有转身，嗓音仍旧黯哑，“姑娘说因果，我见着姑娘的因，或许便是为了结出将这扇子交回姑娘手中的果，因果不能强求，姑娘留着罢。”
　　他说完便回身快步出了门，转瞬便没入如瀑的雨中。
　　年玘握着扇子站在门口，怔怔望着他在雨幕中凄凉的身影。回神过来，才想起招来丫鬟让给他送伞去，吩咐完，却又觉得事已至此着实没有必要，便退下丫鬟，将此事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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