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苏婉婼

4、夺命霜（下）

　　三日后，暗影回来了。这次他带回了一名稀客，收到我书信的煊公子。
　　“公子，姑娘还在歇息，请稍等片刻。”夜影为煊公子上了茶。
　　“嗯，你把这个给她。”煊公子从怀中取出七日蛊递给夜影，夜影不露声色的走进房里，恰好我醒了。
　　“睡得可好？”夜影递过瓶子给我，我知道是七日蛊，看来煊公子亲自过来了。
　　“尚好。煊公子在？”七日蛊和以前不同了，是吸收了炽热的血。这个煊公子倒是有心了。当年离开六扇门带着影卫队去火焰山寻火荆，误打误撞走进了亡魂居遇到了眼前的这位煊公子。当时我身中寒毒已有三年，用尽法子压制，最终发作起来却让人求死也难。煊公子教我炼制火荆的方法，并替我施针缓解寒毒发作频率。若是当年没有他，或许我也活不到找到七日蛊那天了。
　　“煊公子在大堂等候。”
　　“嗯。”夜影把我外衣拿来放在床上，然后守在房门口。我披上长袍稍稍梳理青丝便前往大堂。
　　“煊公子，久等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宛若初见时，让人心中有如沐春风之意。
　　“可让煊为姑娘诊脉？”煊公子想必是看出了我近日体内寒毒开始蠢蠢欲动才提出请求。这样也好，我对寒毒没什么办法。有他在，这毒或许还能压制一段时间。
　　“劳烦公子费心了。”我微微拉起衣袖，伸出手让他诊断。煊公子把脉很仔细，良久才示意我换另一只手。
　　“姑娘忧思甚多，煊愿洗耳为姑娘解忧。此外，夺命霜乃阴寒邪物，莫近。”煊公子对我身上的寒毒只字不提，但他的诊断确实让我满意。
　　“公子医术高明，烟落得公子贵手相助，今生有幸之。”亡魂居有三公子，与我交情最好的便是煊公子。三位公子都是人中之龙，各有千秋。煊公子细心儒雅，焕公子高贵风流，煌公子妖冶性情不定。当年在归魂居煊公子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现在还能清晰记得。焕公子的三百年陈酿让我念念不忘。煌公子一肚子坏水，引我去火焰山捉散魄蝶，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只是我对散魄蝶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煌对当年戏弄姑娘之事十分愧疚，托煊把锦蝶赠与姑娘。”煊公子从怀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石盒，里面有一对蝶。蝶翅十分独特，在日光下竟变得虚幻起来。若有若无的蝴蝶让我不禁莞尔，煌公子的礼物但愿不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才好。
　　“烟落一直很好奇当年看到的散魂蝶是什么模样，记忆里可是一点印象也没了。煌公子的礼物烟落很喜欢，不过这石盒，怕是他在焕公子那顺手牵来的吧？”听我这么说，煊公子笑了。他的笑容让整间屋子都温暖了起来。
　　“姑娘果然善解人意。焕说姑娘必然一眼就能认出石盒。”煊公子的话让我有些感动。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竟都记得我。
　　“替我谢过二位公子，若烟落能熬过往后的毒发，必择日登门拜访。”夜影替我把石盒放入房内，出来时见我脸色苍白，于是站在我身后以便照料。
　　“夺命霜之毒是否让姑娘身体不适？”
　　“确实。每当接近放置夺命霜毒的药瓶，烟落只觉肺腑寒热交错，咳出淤血竟凝成冰。”
　　“姑娘可细想过，能引发姑娘身上寒毒的并不多。火荆的烈性并不是一般之物可抵挡。”煊公子的话让我顿时醍醐灌顶。医典里记载过世间极寒之物虽种类繁多，但能与火荆等烈性药物相抗的，只有三种东西：冰心梨，寒霜花，绛神草。但是这三种东西都没有那种寒入骨子里的腥味。
　　“烟落不才，除了冰心梨，寒霜花，绛神草，实在不知还有何极寒之物。”煊公子也许早就心中有数了，不过是打探我的医术罢了。
　　“在天山顶上，有一座千年冰川。冰川里有个寒潭，终年不结冰，但潭内之水比冰川的寒气更重。有一种绛神草极爱这寒潭水，沿寒潭而长。”煊公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那种腥味，不像是绛神草。”
　　“自然不是。冰川冻结了一只巨蜥，这只巨蜥在十年前被夺命所救，以绛神草为素，以经寒霜花炼制的活死人为荤。长年累月，它唾液里的毒就成了极寒之物。”煊公子所知之事我倒是闻所未闻。
　　“夺命霜之毒若是用那巨蜥唾液所制，烟落实在无能为力。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够抵挡那般寒毒？炽烈之物只怕伤了白子渊。”
　　“火焰山上有一种烈焰鸟，以火荆为食，爱饮炽热之血。散魂蝶常把有炽热之血的人引至山上，供烈焰鸟解渴。姑娘身上的七日蛊便是饮了烈焰鸟之血。”煊公子说得云淡风轻，我却一脸震惊。
　　“公子之意，烟落明了。七日蛊其实不是一只蛊，它是由数百只蛊所组成。只是蛊母在烟落身上罢了。”
　　“用不着蛊母。姑娘只需把大暑午时蛊母新生之子交给煊便可。”他竟然知道七日蛊能够繁衍后代，我内心有些忌惮。南宫煊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如此知道的渊博？日后定要派夕影查探一番。
　　“公子稍等。”我不露声色向身后的夜影示意，让他去药房隔层拿新生七日蛊。煊公子静静的喝茶等待。
　　“煊公子，这是七日蛊。”夜影把木盒放在桌上，煊公子也没有打开盒子，反而从怀中拿出一个红色的瓶子。我能感觉到身上的七日蛊在沸腾雀跃，瓶子内的，是烈焰鸟之血。
　　“劳烦姑娘了。”煊公子把瓶子递给我，我刚触到瓶子便像是被烫到一般松了手。
　　“看来还得麻烦煊公子。”我叹息道。这种极炽热之物，果真是碰不得。
　　我掀开木盒的盖子，轻轻敲打盒侧身，只见盒内钻出一只白色的鱼形蛊虫。它瞪大着眼睛打量四周，我伸手靠近它。大概是感觉到了我身上的蛊母，它把目光投向了我。
　　“公子可把瓶盖揭开。”煊公子很配合的打开了瓶盖。蛊虫嗅到血味有些迟疑，我朝它示意旁边的瓶子，它才缓缓的动身钻进瓶子里开餐。
　　“这新蛊可比姑娘身上的蛊可爱。”煊公子说。
　　“让公子见笑了。白子渊在附近一座叫落晖阁的别院。”七日蛊食饱餍足爬回木盒里，趴在盒边打量着煊公子，似乎明白他刚才在夸它。
　　“原来归魂居不救白姓人氏的规矩是真的。”煊公子若有所指的说。我并没有和他在这个话题上周旋，回头示意夜影留在归魂居，便带着煊公子前往落晖阁。
　　煊公子容貌出众，举止温文尔雅，笑也是如沐春风。走在路上回首张望的人很多，特别是妙龄少女。大概是习惯了这样被不同的目光打量注视，煊公子倒是若无旁人跟着我不紧不慢的走着。
　　“慕姑娘，这位是您新聘请的大夫吗？”
　　“姑娘眼光真好，这公子好俊！”
　　路上不少跟我寒暄的人，都是归魂居以前的病人，我始终不发一言往前走。若我说他是亡魂居的煊公子，恐怕这条街的人都不敢出门了。
　　“公子，落晖阁到了。”我站在落晖阁门口，有些迟疑。那种寒透骨子里的腥味在门口也能若有若无的感觉到。
　　煊公子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一颗红色的药丸给我，我本想伸手接那药丸，他却轻笑：“姑娘不怕烫手吗？”我顿时怔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已捏着药丸递至我嘴边。我犹豫了片刻，张嘴接过药丸。“姑娘含在嘴里便好。煊方才冒昧了，我们进去吧。”煊公子依旧笑容温和，我却略感羞赧。
　　煊公子身上的药向来都很好，闻到那股腥味也不觉得寒了。
　　走进屋里，碧璃趴在白子渊床边一脸憔悴，见我来了，才起身行礼。“姐姐。这位公子是？”
　　“你叫他煊公子便好。公子，这是碧璃。”
　　“碧璃见过煊公子。”
　　“姑娘客气了。”
　　“碧璃，你去准盆热水。我和煊公子为白子渊解毒。”
　　“好的。”待碧璃离去，我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在毒彻底清除之前，白子渊身上的七夜蛊不能收回，否则会有前功尽弃。
　　“煊公子，劳烦你了。”我退到一旁让煊公子为白子渊施针。
　　碧璃端水进来的时候，白子渊身上多处大穴上都扎满了针，有点惨不忍睹。煊公子下手很快，如果是我下针，大概要久一些。
　　“姐姐。”碧璃放下水后站在一旁等待我的吩咐，我示意她退到门口。
　　煊公子也退到一旁让我施蛊。我着实不喜欢夺命霜的腥味，盒子里的七日蛊也对白子渊一脸嫌弃。
　　从针盒里拿出一把细刀，用烛火消毒后，在白子渊腹部下刀。“七夜蛊在里面，你不要和它闹。进去吧。”我对七日蛊说。它很听话钻进了白子渊身体，我用纱布混了些许药粉敷在他伤口上。
　　煊公子和我都没有说话，我们很有默契的在一旁等待，希望七日蛊能够给他带来希望吧。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白子渊身上的银针渐渐浮起，七日蛊竟然从他肚皮钻了出来！它对我吱吱呀呀叫了一会，甩着尾巴又钻进了白子渊身体。
　　“姑娘懂蛊语？”煊公子看到刚才那一幕有些讶异。
　　“略懂一些。它刚才告诉我，白子渊身上除了七夜蛊和它之外，还有其他东西的存在。恐怕解了毒醒来，也神智不清了。”我有些担忧。如果说白子渊中毒只是一个陷阱，那么我们救活他也是计划好的事情。
　　“姑娘可会问蛊？”煊公子问道。
　　“烟落尽力试试。”我轻摇右手上的手链，手链敲打着铜镯发出奇怪的声音，一声一声有节奏的敲打着。我身上的七夜蛊蛊母爬了出来，它在我肩上跟着节奏发出尖锐的声音，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
　　白子渊身上开始有变化。似乎七日蛊起了作用，他的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我停下右手的仪式，蛊母在我耳边吱吱呀呀了一会才藏起来。
　　“公子，白子渊身上的是南疆王族傀儡蛊。这种蛊虫烟落不熟悉，只知道可控制人心智。要道行很高的蛊师才能驱使。只有南疆才有，而且是王族拷问烦人专用的蛊。”
　　“姑娘，从此刻起，亡魂居和归魂居要共存亡了。”煊公子听完我的话后，意味深长的说。原来他也察觉到了。
　　“烟落愿与公子共同进退。”话毕，白子渊醒了。从他清澈的眼睛里看出，他神智还是清醒的。
　　“碧璃，他醒了。”这个时候，他要面对的应该是相识的人。
　　碧璃很激动，不一会就趴在床边握着白子渊的手哭得泪眼模糊。“子渊，子渊，我是碧璃。你终于醒了。”
　　白子渊伸手拂去她的泪，缓缓开口：“璃儿…莫哭，我在。”
　　这种场景下，我和煊公子在房里显得很突兀，我轻摇手链唤出了白子渊身体里的七日蛊和七夜蛊，煊公子也迅速收了他身上的针。
　　“他身上的毒应该无恙了，修养几天吧。我和煊公子先告退。”我收拾好东西随着煊公子离开。背后是碧璃的大恩大德不敢忘记等话语，这些话对于我来说，都显得虚。归魂居每日救治那么多人，感激的话语听得不少，久而久之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被感激的。
　　“姑娘，白公子之毒已解，江湖将会掀起什么风浪暂与你我无关。煊此次出门除了解毒，还打算游历几处佳地，不知姑娘是否愿与煊同往？”煊公子的意思是远离是非之地，以免卷入不必要的风波中。我也有此意，于是答应了他的邀请。
　　回到归魂居后，我匆匆交代了各项事宜，影卫队把珍稀药物及重要物品带走，其他东西依旧原封不动。暗影也顺路把我的临别信送到落晖阁，碧璃很快就会接手归魂居。煊公子由始至终都在悠闲的喝茶看我忙碌，直到傍晚我们才动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