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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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则眉间戾气乍现，一句话问出同时，手上法诀已成，浩然灵光自周身发散而出，席卷整间屋子。只听刺啦一声，灵力所过之处竟飞快覆上一层薄霜，屋内一时寒气四溢，迫人眉睫，唯阿阮头上发簪上散出柔和绿光，将那冰寒之气格挡在外。
阿阮闭着眼，呼吸和缓，仍在沉睡，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似在做着什么美梦，对周遭境况浑然不觉。屋内的灯亮起了，夏夷则在床边长身而立，背对阿阮，冷冷打量着那个在他探寻术中现行的东西。
这东西与其说是个活物，不如说这就是一团黑色雾气，形状模糊，气息也不甚分明。吞吐的黑雾中隐约包裹着什么东西，但叫人看不真切。夏夷则扬起眉，他看得分明，这应该是最低等的妖物“影魅”，生于浊气肆虐之地，朝生暮死，往往无灵识，妖力也是极弱，实为妖中末流。眼前这影魅能够被人操控潜入此地，竟是有微弱灵识，不过仍是弱得不值一提。
黑雾形状变幻，渐渐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影魅缓缓向夏夷则伸出一只由雾气凝成的手，手掌中间，托着一个木匣子。夏夷则没有动手拿过那木匣，影魅也不动，就这么托着匣子呆站着。
夏夷则垂眼打量着那木匣，木匣古朴老旧，看上去毫不起眼。是谁会以这么大费周章的方式，使一只绝无可能泄密的影魅，向他送来这样东西？差使这影魅自阿阮房间入手，更是一种无言的警告——对方在说，他们清楚他的七寸在哪儿。
他一边思忖，眼中怒火愈发炽烈，黑瞳亮如寒星，眉间冷意愈强，面色却愈发冷静，静默半晌，忽而伸手，取下那木匣。
蛇有七寸，乃蛇之死穴，然龙有逆鳞，触之者亡。他是龙是蛇，可由不得他人定夺。
木匣样式简单，一无封印机关，二无法术痕迹，入手极轻，夏夷则打开木匣，匣内清醒一览无余——几页书信，一枚凝音石，别无他物。他取出信纸展开，只见宣软白纸上用工整小楷写着数行字，乍眼一看，他就挑起了眉——原因无它，只因这字体实在是太工整了点，都说字如其人，常人习字，总有自己癖好。故而一种字体，由百人来写，就能写出一百种不同的风格来。信上这一笔字却只能用“工整”来形容，除了工整，别无他物，叫人看不出端倪。
“三殿下敬启。余闻殿下近日遇袭，惊骇莫名，忧心不已。万幸殿下吉人天相，有惊无险。”
“余知殿下必然恼怒，四处奔波以查明此事。此为大皇子门下幕僚顾青檀所为。顾青檀此人职权不高，然性聪慧狡诈，擅使奸计，请殿下小心提防。”
“近日朝中时局动荡，皇子相争，致朝野不安，今上震怒。帝都是非之地，殿下若要回朝，还请步步谨慎。”
“余知殿下心怀大志，仰慕殿下胸怀才智，愿为相助。随信附上帝都时局详述，朝中各派大臣详情，望殿下善加利用。”
“余暂不能告知殿下姓名，待时局平定，殿下自会知晓。若有朝一日殿下身登大宝，愿殿下能忆起余今日之助。”
一页信纸翻完，之后两页就是朝中情势与大臣资料，内容详尽，更有各家秘事与把柄。平心而论，单单这几页文字就价值不菲，非长居帝都者不可得，对夏夷则这样游离在外的皇子来说，其价值何止千金，简直是一份隆重至极的厚礼。
夏夷则长出一口气，关键是，这信中所载秘事，竟应是全部属实的——帝都之中，除了那眼线无数的九五至尊，谁又有这样的能耐？有这样能耐的人只怕财富权势唾手可得，又何必大费周章地相助于他？
信件阅罢，匣中凝音石内传来声音: “一份薄礼，殿下可还满意？公子请珍重。”
声音婉转动听，音色悦耳，竟是个女子。夏夷则皱眉，以他之能，现下也无从分辨这女子究竟是谁，为何一面为他送来重礼一面向他示威。不过这礼确实来得是时候，他能做的事又多了许多。
短短时间内，夏夷则心头转过若干念头，末了仔细看了一遍信件，确认牢记内容，而后指尖涌出火点，将这信纸连同木匣一并焚烧殆尽，不留丝毫痕迹。
做完这些，他抬头看向那呆站在原地的影魅，摇了摇头:“替我谢过你主人的厚礼。”
影魅一动不动，沉寂如死物，于是夏夷则继续摇头，“另外替我转告你的主人，说我平生最恨人冒犯我心爱之人。”
话音刚落，他身上忽然涌起重重炎力，直扑影魅。影魅形体整个被冲散，化作一团浅黑妖雾，冲出窗外逃逸。
至此，屋内终于清净了下来。
夏夷则回头看阿阮，他与影魅适才一番交涉，阿阮竟是沉睡如初，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微微皱眉，阿阮一向睡得沉，可这也未免太沉了些。他又去看阿阮发间发簪，簪头雕花已没了盛放之态，重新化作花苞。这发簪实为一件珍贵法宝，有示警、防身、驱除邪祟等多重功效，如今发簪恢复原样，说明这周围现下并无危险。
夏夷则试着唤了声:“阿阮。”
阿阮似乎听到了，迷迷糊糊动了动，隐约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一转头又睡过去了。夏夷则无奈摇头，这丫头未免也睡得太好了些……这念头方才闪过，他的眼神定格在阿阮面颊上，忽的面色一黯。阿阮睡颜安详不错，然而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无甚血色，跟以前面色红润的时候差别颇大……他垂下眼，阿阮也不知还有多少寿数了，若不尽快找到阻止灵力流逝的方法……
夏夷则心头忽然有些发慌，缓缓闭上了眼。
他脸色有些沉郁，静了一会儿，索性也不去打扰阿阮休息，静静坐在床沿，想了一会儿，从怀中拿出一页书信。
这是老和尚交予他的，母妃的遗物。信上母妃字迹清秀婉然，他每每翻看，眼前都会浮现出母妃艳丽姣好的面容。母妃性情温和，待人极好，容颜盛极之时可称国色天香，然而幽暗深宫之中，她的性情只给了她磨难，她那份世间罕有的美丽也日复一日地衰减了下去，如同一朵逐渐凋零，生命不再的花。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每每忆起母妃，夏夷则总是想起这句诗。
他以前总以为，母妃最坏的结局就是孤老深宫，于是他想着，至少有朝一日要想办法让母妃的日子过得舒服些，顺心些，让无人敢轻辱于她。可是后来他才发现，他想得太简单了，对帝王来说，如果必要，妻儿亲朋，无不可杀之。可叹他终究也无力回天，只能看着，看着……看着遗书上熟悉的字迹，以及信纸间夹杂着的，细碎小颗明珠。
鲛人泣泪成珠，世人引为佳话传说，谁又知其后辛酸血泪？
夏夷则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恍惚，右肩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但他不想管。
他的眼神黯淡而又沉痛，唇无血色，表情沉寂。
阿阮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轻唤了声:“夷则，你不开心？发生什么了？”
阿阮睡得昏昏沉沉，揉了揉睡眼，神情还有些呆，没完全清醒，声音软绵绵的:“你说话呀，你——很伤心？”
她皱起眉头，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夏夷则的神情，她惊讶地张大嘴，慌乱起来，“你……在哭？”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