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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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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至妍十五岁,及笄之礼,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宾客无数。
当然这是前堂的礼数,至妍是深闺女儿,自然不必露面,夫人只使唤芊玉去了前堂代为行礼致谢。
高朋满座,来着非富即贵,芊玉一路行礼道谢下来,不免双腿发软,不过好在就要结束了。
“这是守备陆大人,快快致谢。”管家一路介绍下来也口干舌燥声音嘶哑。
芊玉只得再次屈膝道万福,口里说着千篇一律的谢词。
也是同样的客套的敷衍。
下一位又是相似的翻版。
“姑娘好生娇俏,叫什么名儿?”陆大人原在与同僚喝酒作乐,并不顾视其他,乍一见芊玉眼睛都直了,半晌移不开目光。
“芊玉。”芊玉有些不知所措,所有的来客都规规矩矩地走这个过场,竟有人在宴厅之上公然搭讪,芊玉理会也不是,不理会也不是。
“哦?今年十几了,家是哪儿的?家里有些什么人呀?”
芊玉慌乱地朝管家投去求助的目光,夏夫人道:“这是小女身边的丫头,自幼跟小女一同长大,比别人亲厚些,也如姐妹一般,故遣她来代行礼,大人莫非与这丫头相识?”
“不,不,不识得。”陆守备听夏夫人发话,在看自己言行欠妥,未免尴尬:“在下多喝了几杯,在夫人和姑娘面前失仪了,万望见谅。”
芊玉方得脱身,下堂后管家安慰道:“别理那些醉鬼,他原不知你是小姐身边的人,见你模样周正未免轻佻,有夫人在不怕的。”
至妍细细地看了一遍贺礼,字画笔砚、簪珥珠宝琳琅满目。
正看着,芊玉回来了,因为是代小姐行礼,且又是大喜之日,所以穿了一袭粉红底子黄花的袄裙,梳了个元宝髻,咋一看,倒真像个闺阁里的大家小姐了。
至妍不由得眼前一亮,笑道:“好个俏丫头,倒是埋没了你这副好相貌了,当个丫鬟可惜了,你过来瞧瞧有什么喜欢的,今儿心情好,由着你挑去。”
芊玉随意挑挑拣拣,有些漫不经心,至妍倒是热情得很,一会拿起一只碧玉簪在她鬓边比划一下,一会儿拿一只玉钏儿戴在她手上。
随即拿起一个大红璎珞项圈递给芊玉说道:“以前给你的那块玉凉丝丝的,寒得慌,我看你还是收着吧,戴这个比玉坠儿好看。”
芊玉推开道:“好看倒是好看了,可我一个丫鬟戴这么打眼的项圈看着也不像嘛,纵是夫人不理论,也没得不叫别的丫头们说嘴的,再说了我也不稀罕。”
“你倒是眼高,那你说说稀罕什么了,什么东西不是拣好的给你,说的倒像是不要的给你,委屈了你似的。”至妍赌气将项圈扔一旁。
芊玉见至妍不高兴连忙说道:“倒不是嫌东西不好,只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至妍问道。
“我刚去书房给老爷的客人致谢,看见老爷书房的案几上有一把青锋剑放在架上,二尺有余,虽然烛光昏暗,可还是熠熠生辉的样子,可惜我是摸不着了。”芊玉不由得颇为遗憾。
“剑?你可要那个做什么?”至妍不解道:“我告诉你,那把剑是我三哥十年前买的,也不知道攒了多久的钱才买下的,他那会儿也才十五岁,夫人老爷逼着他念书,他却喜欢舞枪弄棒的,偷买了这把剑被我爹一顿好打,剑也没收了,虽然后来许了他从戎,他也没敢把剑要回来。”
至妍一边说一边幸灾乐祸地想笑。
芊玉料得至妍不会好心帮他,听她说三少爷,不禁想到刚才在门厅里遇见三少奶奶,也是个可怜见的女人,嫁到夏府五六年还无所出,见谁都是一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说话。
方才在门厅遇见,咋一见芊玉还以为是宾客家的姑娘,方要见礼才看清是芊玉,四下无人便闲说道:“哟,玉姑娘稍作修饰竟如此标致,今年几岁了?”
“年下就十四了。”芊玉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那虚岁就十五了吧,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我原是买来的,没有家。”芊玉打小被问习惯了,倒也不在意。
三奶奶又唏嘘感慨了一番道:“你家小姐今年十五了,虚岁十六,过完年夫人就要辞了先生,小姐日后就专事女红、仪容,以备几年后待嫁,小姐不念书了,你干什么去?”
芊玉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夏府这些年,除了刚进来的那几个月在浣衣坊,其他时间都在伴读,话说伴读比丫鬟要好做,既不铺床叠被,也不端茶递水,更遑论洗衣做饭洒扫了,郭嬷嬷也常说她是副小姐。
“再说了,再有个三四年小姐也要出阁了,你又不是夏府的家生子,定做不了陪房丫头的,到时候怎么办呢。”三奶奶惯用忧愁的口气叹道。
这个事还真的没想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日子浅得很,这头望得到那头,白天望得到黑夜,日子也遥远得很,现在望不到未来,就算三四年的时间也觉得远得看不清形状,哪里会想到以后的光景。
“那我回浣衣坊洗衣服去好了。”
“可是个傻丫头了,你这么个模样,又断文识字,出落得小姐一般的品貌,那种地方没得不作践了你的。”三奶奶怜惜道。
芊玉刚想说什么,白蔻便赶了过来道:“玉姑娘快些,老爷夫人都在前堂等着呢。”
三奶奶似乎还有话说,见此景也只得生生咽下去了,芊玉只得匆忙离开。
现在想想,三奶奶也是可怜,大抵太过压抑,她只是想找个说话的人而已,芊玉突然意识到,这个夏家除了无忧无虑的小姐、高高在上的夫人老爷、意气风发的少爷,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一定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之隐,只是与自己无关,便以为不存在。
这个问题想了很久,以至于很长时间都难以释怀。
及至这天照例去芦苇荡练剑,薛长宁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笑道:“玉妹妹大了也有心事了?”
芊玉不知为何脸蓦然一红:“长宁哥哥休要取笑,没有的事。”
薛长宁又笑道:“莫不是你家小姐收了许多礼品也不给你一两件,你不高兴了?”
“才没有,我可没那么小家子气。”芊玉一面说一面赌气转过身去。
“别生气嘛,不是见你不开心才逗你一乐的。”长宁哄道,芊玉哪里肯理睬,背过身子不说话,长宁没辙了,掏出一个红璎珞坠子在芊玉面前晃了晃:“喏,这是给你的?”
芊玉诧异道:“平白无故的可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
“我看你家小姐有那么多人送礼,怕你在一旁看着没意思,所以也特地送你一个,你家小姐不是收了个红璎珞项圈的,我当时就觉得你戴肯定更合适,所以找了一个质地一样的璎珞,本来想做一个一样的项圈,又怕你们夏家规矩大,恐僭越了,所以没有镶在黄金上,只命人用丝线打了编织起来,倒比黄金白银别致,看着也不打眼,你看可好?”长宁温和地说道。
芊玉脸一下烧了起来,不敢抬眼看长宁,也不伸手接,心砰砰地跳地厉害。
晚上,芊玉将至妍曾经送的玉坠子解了下来,小心的戴上璎珞,仔细地将它掩在中衣里,又想着长宁温和的话语,英俊的脸庞,思绪就不知道飞哪去了。
“玉姑娘,小姐唤你今儿晚上陪寝。”正胡思乱想,窗外小丫头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几日至妍太过兴奋,每天都有说不完的感受,接连几天都拉着芊玉睡在床上说悄悄话,芊玉胡乱整整衣裳便跟了过去。
至妍依旧热情不减,兴致勃勃得说了这几天来的宾客里,谁家姑娘长得俏,又偷窥到谁家小哥生的俊,贺礼中哪把羽山是西域来的,哪个香盒香味幽幽、经久不散……
今晚芊玉显然没心思聊这些,至妍自顾自地说了很久,芊玉也没做回应,至妍只当她睡着了,也没意思地住了嘴。
刚要合眼睡觉,黑暗中芊玉突然问道:“小姐心仪的人是什么样的?”
“你没睡?”至妍是个管不住嘴的话痨,听闻芊玉问话又打开话匣子了:“你说薛澜啊?我怎么会知道呢,三哥倒是跟他一个校场的,说他长得斯文秀气,却身手了得,将来定当是有用之才,谁知道呢。”
薛澜是至妍三年前定亲的未婚夫,提督之子。
“那…你可喜欢他?”芊玉有些害羞又忍不住好奇,虽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是将脸掩进了被子里。
至妍虽比她年长一两岁,却没有她那般敏感细腻的心思,毫不在意地说:“我见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啊。他再好,也可能不讨我的喜,也许他再不好,又正好投缘了,谁知道呀。”
芊玉没有接话,背对着至妍想着自己的心事,长宁哥哥好像是个很讨喜的人,可他在别人眼里是好还是不好呢。
“你这妮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莫不是有心上人了?”至妍掰着她的肩膀强行将她转过身来。
“你胡说八道。”芊玉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慌乱地挣开了,心却像着小兔子一般怦怦乱撞。
“好啦,好啦,别乱动了,被窝都凉了。”至妍掖了掖被角睡下了。
及笄之年带给她的第一个好处便是有半个月的假期,既不用晨醒昏定,也不用念书,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可是天还没亮,便被身边压抑着的呻#吟声吵醒,至妍以为芊玉梦呓,也没多管才要合眼睡下,又惊觉身边的人似乎热得厉害,已是隆冬季节纵是两个人睡会暖和些,也不至于这么滚烫。
至妍一摸芊玉的额头果然也是滚烫的,芊玉早已醒了,蜷着身子一副不耐痛楚的样子,见至妍醒来,歉意地说道:“吵醒你了,对不住。”
“怎么,病了嘛。”
芊玉躬着身子捂着肚子点点头:“好热,肚子也疼。”
至妍将她揽在怀里帮她揉着肚子道:“看来是发烧着凉了,只是好端端的这么会肚子疼呢,莫不是昨天吃坏了什么。”
芊玉无力地躺在她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心中还是有些惶然,虽然平时不太守规矩,不伺候人,但也从没想过被小姐伺候着,只是现在腰腹酸痛,又发烧无力,也就不顾那么多了。
“这样揉着可好点了?”至妍倒是难得细致一回,温言软语倒不像她了。
芊玉点点头:“好多了,我还是回房去吧,你再睡会儿。”说着便要起身,至妍连忙按住她,道:“这会子回去做什么,被窝也是凉的,你又病着,岂不是更好不了了,我让你睡这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至妍抱着芊玉小睡了一会儿,天也亮了,总觉得被子里一片潮湿,只当是芊玉出虚汗,至妍起身才要叫丫头进来服侍,芊玉指着至妍惊叫起来:“小姐,你…你怎么了?”
至妍一看,裤腿上竟血迹斑斑,染了一片殷红。
至妍立刻明白了什么,掀开被窝一看,床单上也是殷红一片,芊玉鹅黄色的中裤上更是显眼,不由得“噗嗤”一笑。
“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血。”芊玉惶惶不安地坐了起来,身下一股热流涌过,更加剧了这种不安,脸上一片绯红更赛过身下的血迹。
“小姑娘长大了。”至妍笑道,附在芊玉的耳边如此这般地一说,芊玉的脸更红了,连忙用被子捂住脸颊。
至妍强行拉开了被子,捧着她的脸说道:“没什么好害羞的,我以前也跟你一样,以后习惯了就好,我叫你打水来给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不要不要,我自己打水洗好了,不要叫别人知道了。”芊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你这个样子哪里能打水,别害羞了,我说是我要洗澡,不跟别人说你的事可好?”至妍哄道。
芊玉这才顺从地躺了下去,看着至妍唤人打水备衣、陇上火盆。
至妍又专门服侍洗漱的丫鬟,看着严严实实地芊玉裹在被子理的模样又好笑,只得对丫头们说:“今儿芊玉服侍吧,你们且下去吧。”
看着人都走光了,芊玉才扭扭捏捏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至妍笑道:“今儿我来服侍玉姑娘吧。”
芊玉嘟着嘴嗔道:“小姐就别折煞我了。”
一面说一面任由至妍帮她宽衣解带,脱掉中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将那块红缨路衬得很醒目。
“咦,你哪里来的红缨路啊,怪道上次送你璎珞项圈你不要,原来是有更好的了。”至妍诧异道:“只是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从哪得的?”
居然忘了这茬了,芊玉心里一慌,小腹一阵抽搐似的疼,登时弯下腰捂着肚子半晌不言语,至妍急了,连忙扶起她安抚劝慰。
至妍本不是细致敏感的人,这个话题岔过去之后也没再问起过。
芊玉回房后扶着红缨路,虽是不舍,但还是不得不解下来压箱底了,又找出至妍送的那枚玉坠子戴上。
说来也奇,这玉坠子戴上不久便退了烧,至妍请的大夫也白领了赏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