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破晓》宋宋

4、相处

　　祁连山对于一个大夫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宝藏，气候垂直分布，山脚下四季如春，有塞上江南的美名，再往上则是一大片原始森林，立夏之后，是一片绿色的海洋，风光迷人，里面除了云杉杨树等常见树木以外，还长了许多鞭麻、黑刺和山柳，这片森林一望无际，属于人迹罕至的危险地带，再往上，则是更危险的雪岭，但最危险的地方却同时也生长着各种奇珍异草，是个天然的大药房，无怪乎程大夫要依祁连而居。
　　这一日，别春起了个大早，却依然还是晚了程破一步，他每天清晨离开家门，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回家，至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那是李别春心里的谜，她也懒得问，只一味地对着自己的医书，因为家中所存的干药材已空，李别春才特地早起了一个时辰，想着叫程破带路上山采药，怎不料始终还是晚了，于是也便不等他，自己放了胆子背了竹娄上山。凭着感觉和自己的方向感一路向上，走了半日却始终未曾穿过原始森林，别春不禁有点着急，抬眼望去，只见层层叠叠的树木，望不到尽头，偏原本加的衣服此刻成了累赘，不仅热得半死而且还很重，李别春跺了跺脚，就地坐下休息，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喝水，突然听到轻微的空气震动声，竖起耳朵来听，是脚踩到落叶的摩擦声，李别春回过头，却不见身后有人影，转身四顾，也看不见任何除了绿色和黄色以外的色彩，舔了舔唇，坐下继续喝水，突然，又是一阵蟋蟋唰唰的声音，别春猛地回头，只见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一匹野狼，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右脚轻轻地刨着地上的落叶，别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一步，那野狼也跟着往前一步，仍然是紧紧地盯着她，别春扔掉手里的水壶，撒腿就跑，心紧张都几欲跃出胸膛，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身处险境这几个字，这个生死关头，她想不起其他，只想到往前奔跑，拼命地往前跑，猛地脚下一痛，脚踝处一紧，整个人悬空飞了上去，别春一口气没喘上来，便只看见那只野狼在底下咆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高高地吊在树上了，显是踩中了猎人遗留的陷阱，倒是救了她免遭入狼口，别春稍稍松了口气，看着那只狼在底下不断的徘徊和咆哮，别春冲它吐了吐舌，做出一副“你耐我何”的神情，僵持了片刻，野狼终于放弃地掉转头晃开去，别春见它走远了才彻底地松了口气，才觉察到脚踝处火辣辣地疼，别春咧咧了咧嘴，无奈地几乎要掉泪，被高高地吊在这里，又开不了口呼喊救命，这几乎跟被野狼吃掉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可以留个全尸。李别春苦笑，只期待着猎人赶快发现她，忍住脚踝的疼痛，别春想起了刚才的险境，内心里仍然后怕，那一瞬间，她差点客死异乡，这个时候，更加地想念了杭州城，城里的父母，甚至是玲珑和水画，这一路，她都在后悔，当初该把玲珑或者水画起码带一个在身边，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刻连呼救的能力都没有。
　　就这样想着许多人和许多事情，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几乎像熬过了几百年，太阳逐渐地往西边落下去，落在林子里的碎光也越来越黯淡，别春不禁开始担心，这猎人不会一直不来吧，她缩了缩肩膀，傍晚的风有些微的凉，因为这森林处于祁连山的中部，上面便是浅雪岭，一到黄昏，冷气下散，就越发地冷起来。
　　“别春~~别春~~”终于听到了呼喊声，是程破的声音，李别春惊喜地抬起头，艰难的四顾，却仍然还是看不见程破的身影，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她焦急地四处寻找可以弄出声音的东西，却发现周身除了空气还是空气。
　　“李别春！”程破的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是朝了相反的方向，别春着急，顺手摸到了腰间垂下的玉佩，眼睛一亮，所谓环佩叮当，身上剩下的唯一就是不可能发出大声音的株娄和仅有的几件首饰了，虽然这玉佩是家传之宝贝，那也顾不得了，别春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子，两件玉器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别春再敲，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击起来，程破的叫喊声突然停下来，整个林子安静地只剩下两块玉相撞的叮当声。
　　“别春！”声音又逐渐大回来，李别春一时高兴，手下便用力了些，怎料，叮当一声，竟生生敲断了玉镯子。她傻住，捏着断掉的玉镯子看着另外一段掉到了地上。
　　“李别春！”程破的声音近在耳边，一低头，便看见了程破的脸，在昏暗的夕阳光下微微地笑，不顾别春此刻脸上升起的愠怒，兀自笑起来。
　　“喂，你快放我下来啊。”别春气愤地打着手势，一边用眼睛瞪他。程破扬了扬手里的长剑，别春只觉得脚踝处一松，整个人便掉了下来，直接跌进程破的怀里，一直到脚踩到地才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脚踝处疼得让她一个趔趄，往前倒，被程破及时扶住了，这才注意到她脚踝处的血迹。
　　别春拧紧了眉头，坐在地上扯掉绳子，只见脚踝处有一条深深的绳子勒出来的雪痕，触目惊心，倒吸一口冷气。
　　“我先背你回去吧。”程破扶她到自己的背上，别春也不挣扎，任由他背着走出森林，他似乎对这片森林很是熟悉，只几下，就绕出了迷宫一样的原始森林，看见广阔的天空草地出现在眼前。
　　“下次自己不要随便走进这个林子里去，里面有很多机关的。”程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她的伤口，一边多嘴地叮咛，“在汉朝的时候我们汉族人和匈奴在这里打仗，有设下很多机关，大部分被破解掉了，但还是遗留了很多，所以走到里面去的人经常会受伤，本地人都会绕西面的山坡上去，那边比较干净。”
　　“你不早点告诉我！”别春瞪他。
　　“你也没说你要上山啊！”确实是，别春无奈，撅了嘴不说话，看着他手脚麻利地包扎好她的伤口，然后拍拍手端了脸盆出门，望着很整齐的包扎，别春不禁扬起唇角，还挺专业的嘛。
　　也许是知道别春的脚不方便走路，接着的几日，程破便一直没有出门，他每天做好了饭也是送到别春的房间和她一起吃，让李别春恍惚地觉得自己又成了杭州李大人府里的千金小姐，偶尔看着程破做的纯正的西北菜式，她会想念起在家里吃的甜品小吃，于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忧愁，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是一个转身，便已经距离她离开家足足三月有余，连这北方都洋溢了盛夏的气息了。
　　大部分的时候，李别春仍然跟往常一样，躲在房间里看书，因为脚的不方便，走起路来一瘸一瘸地，但也还是满房子地找药材调试新药，笼子里程破抓来的小兔子被她越喂越肥，看书累了一抬头，便能看到窗外在练剑的身影，她会想起来年少的时候，看十三哥哥练剑的样子，只是程破也许是长在山野的缘故，所以更粗壮些，有时候会恍惚地想，如果那个人是十三哥该有多好，可那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的，涌上心口的酸楚让她自动马上停止了那样的想象，把思绪拉回到书本，所有的思念，都敌不过她想要开口说话的欲望，所有的情爱，都比不上她此刻的决心。
　　在她的调理之下，脚伤很快就恢复，连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脚伤一好，别春便又背上了竹娄上山，这回有了上回的经验，再上山时，便知道了要从西面的山坡上，绕了一大段的远路，终于看见一条人为的小道蜿蜒而上，别春高兴地加快了脚步，顺着前人的脚步往上爬，直到太阳升到了头顶，身体逐渐冷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慢慢地接近了浅雪区，再抬头，远远地隐隐约约地能看见雪线以上的冰峰，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一片白茫茫，与天色交融。而她，正是为了这一片白茫茫而来，为了那雪线上的岁寒三友：雪莲、蚕缀、雪山草。别春的不能说话是由她在襁褓之中发热导致，根据程大夫秘籍记载，配上特殊的药材和辅以针灸，就能慢慢地复合说话的功能。而那味特殊的药材，其中一味药引子便是这祁连山上的高山冰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