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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逃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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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空气里有柳絮漂浮其中,让人忍不住就鼻子痒痒想打喷嚏,前一晚刚落一场春雨,因此视野变得特别清晰,道路边的凉亭,偶有游人经过暂停休息于其中,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找出干粮就着背着的水壶吃上一点,是一家子的老小,一对年少夫妻和三岁大小的女孩,边上还有一个穿绿色衣衫的年轻姑娘,赶路有些疲累,拿着手绢抹汗。
妇人看了看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小女孩,示意她给姐姐送过去,小女孩捏着馒头走到她身边,放在她的手里,女子冲她笑了笑,随后感激地望着妇人。
又有两个人走近凉亭,衣衫褴褛,脸上还有烟灰的痕迹,手里捏着个破碗,背着小小的麻袋,一边唠叨着一边往凉亭里走,走近了,随便地在栏杆边蹲下,从麻袋里掏出灰灰的馒头吃。
“白白赶了那么远的路,到嘴边的馒头还被夺了回去。”
“都怪那个哑巴新娘,临成亲了还搞离家出走,好好一场喜宴变成了一场闹剧。”
“你气什么,又不是你老婆跟人私奔。”其中一个乞丐似乎是想到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大笑起来“花轿迎门,却接不到新娘子,自己老婆成亲前跟人私奔,那个秦将军的儿子可真成了杭州城的大笑话啦。”
“那倒是,说来那个哑巴也是不识好歹,能嫁到将军府一生衣食无忧,该偷笑才是,还放人家鸽子,白拣的将军夫人不当,非要跳出去当乞丐。”
绿衣姑娘皱了皱眉,手里的馒头似乎变得越来越硬,简直难以下咽。
“姐姐要不要喝点水?”好心的小女孩递过水壶,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冲着妇人点点头,然后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转身走出凉亭,还是先找个喝茶的地方,消消火气。
左一个哑巴新娘,右一个哑巴新娘,听得她满肚子的火,没错,这个绿衣女子并不是别人,正是两乞丐口中所鄙夷的那个难以相信的竟然连将军的儿子都抛弃的哑巴李别春。心里有点担心家里,可是脚步却义无返顾地往远离扬州城的方向踩去,秦延日,只能是她对不起他,那也总比成了亲再来后悔地好,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埋葬掉自己的爱情,也不想带着一颗包藏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心去面对秦延日,如果他真的是如同外界所说的那样不堪,也许她还能闭一闭眼,与他同床异梦,可是,那一个在街上替她解围,替她打抱不平的正气凛然的秦延日,让她不忍心去欺骗和伤害,她会一直记得,他是她有生以来唯一一个并不在意她哑巴的男子,就算是她的十三哥,追求的也是完美,可是秦延日不,起码十年前的他没有挑剔她。只这一点,她便不愿去骗他……
可是,去哪呢?站在三叉路口,李别春犯了难,自七岁那年他们举家搬到杭州,她就连杭州方圆十里都没走出去过,突然要远离杭州城,一时间四顾茫茫,竟不知该去何方了。
“喂,姑娘,你这是往哪去啊?要不要我载你一程?”有马车突然停到她身边,几乎吓了她一跳,别春抬头,看见先前在亭子里的一家人都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马车有点破旧,显然不是富贵人家,妇人一脸的诚意,小女孩也睁大着眼睛看着她,李别春指了指北方,妇人笑道“正巧,我和丈夫正要往山东去,姑娘如果不嫌弃我们马车破旧,倒是可以和我们结伴而行,路上也热闹些。”心念一动,山东,也好,李别春咬了咬唇,听说也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既无处可去,也不妨跟着她们往山东去,自己这般一直走路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她冲妇人打起了手势,妇人一呆,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不会说话,既而马上又露出了笑容,“如果姑娘同意了那就上来吧。”
李别春微笑,轻提裙摆,跳上马车,内心里想着真是出门遇好人。待她坐稳,那男子便挥一挥马鞭,赶车前行,望着越来越远地杭州城,别春内心里衍生了诸多感慨,母亲哭泣的脸,父亲恐怕正在发怒,正在全城地找他,秦老爷也应该正在发怒吧,秦延日呢,只希望他不要太在意的好,那么十三哥,会担心她的吧?别了,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杭州城,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一路往北,沿途经过各个县市州府,李别春逐渐跟这一家子熟悉起来,知道她们是山东一户普通的农户,姓陈,因为远房亲戚去世无子,留下了一笔财产给他们,所以他们是去杭州奔丧的,遇见别春的时候恰好是在回途中,夫妻二人都很热情,对别春也是照顾周到,慢慢地学会了跟别春沟通的方法,小女孩也逐渐熟络起来,整天缠着别春教她写字,别春也乐得与她相处。
这一天,马车接近徐州,陈嫂子提议在徐州玩上两天,去看望一个亲戚,储备一些干粮再上路。于是马车便驶进了徐州城,徐州城似乎特别热闹,大街上到处都在卖烟火爆竹,别春和小姑娘两个人探着头,好奇地看着满大街拥挤的人群,女孩子们穿了花花绿绿的衣裳,在街道两边的小摊边买着东西,男孩子们也是打扮地光鲜干净,成群结伴地在爆竹摊前挑爆竹,而卖香火的这几家似乎特别地旺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客栈,陈嫂子领着二人去饭馆子吃饭,她的丈夫则负责安顿好马车,给马喂足草料,随后也便赶到了饭馆。在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女孩显得有些兴奋,在位置上动来动去,拿筷子敲着桌面。
陈嫂子叫住拉招呼客人的小二询问“小二,这城里怎么这么热闹?”
“几位客倌定是从外地来,客倌刚好赶上了好时候,今儿个是三月十五,我们徐州月老庙的香火会,城里的那些小姐公子都出来准备拜月老求姻缘,所以特别热闹。不如这位姑娘也去求只好姻缘,我们徐州的月老庙相当地灵验,上个月,城东林家的小姐就在那求了支上上签,结果这个月初就嫁到京城去了。”
“有这么灵?”陈嫂子笑,“那我们定是要瞧瞧了,也为我家妹子找个好归宿。”说罢,她冲别春挤了挤眼,别春只是笑笑,并不答话,由着陈嫂子询问去月老庙的路径,她自得其乐地望着窗外热闹的风景,从她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最热闹的街道,果然是三月中,连比杭州靠北的徐州都开始春光明媚,因为是节日,平日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们也出来放风,衣裳亮丽,不自觉地争奇斗艳。
因为不能说话,李别春几乎很少出街,更别说参加诸如庙会之类的大型活动,于是,头一次在异乡见着这样的阵仗,难免有些好奇和兴奋,她拉着小姑娘的手,穿梭在人群里面,看虔诚的男女在月老像面前鼎立佛拜,也不自觉地下跪,求的自然是能与心中所爱有机会白首,哪怕这机会也许很渺茫。陈嫂子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也去求支签。她正欲摇头,却见小姑娘捧了签筒过来,一愕,随即忍不住地笑,接过竹筒晃将起来。
捡起竹签来看的时候,别春扩大了唇角的笑意,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
解签人曰:姑娘近日有意外之喜,能得良人。
别春笑,冲陈嫂子打了个手势“也不是很准,我们走罢!”她的良人,远在杭州,又怎么会寻她而来,如何意外之喜。
“怎会不准呢,说不准真能遇见良人呢!”陈嫂子调侃。
“喂,林庙祝!”穿着锦衣的胖男人轻轻撞了她一下,从她身边擦过去,身后跟着一大帮子的人,别春摸摸被撞得生疼的胳膊,想着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忍不住回头,却见那个胖男人一直冲到适才解签人的摊前,对着身后的一大帮子老爷太太大声地道“就是这个林庙祝,解签可准了。上个月,他说我们玉儿会在这个月成亲,我还不信,没想到玉儿还真成亲了,真是由不得不信啊,林老先生,这个是我和夫人谢谢你的,亏了您的指点,说我家玉儿大利西方,那一日,从你这儿离开不久,我们就遇上了高人,竟将我家玉儿十几年的旧疾给治了干净,这才让我玉儿有机会遇见陈太尉大公子爷。”
别春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凑过去,看着林老爷打开一个红色的锦盒,把一只翡翠玉蝴蝶摆在庙祝的桌子上当成谢礼。
“那是小姐缘分已到,啊,说来……”庙祝瞅见往人群里挤进来的别春,“那一日,林小姐抽的正是姑娘你适才的那一支上上签。”
“请问林老爷是什么高人治好了小姐的病?”陈嫂子也凑过来询问。
“听说是从祁连山那边过来的神医,上个月初八我们一家子刚好在月老庙外撞见了,玉儿帮他拣了掉在地上的药包,他见我们玉儿心好,就说能治好我家玉儿的耳疾,我还不信,这耳疾已经伴随着我闺女很多年了,我四处寻访名医,大家都说没得治,没想到还真给高人给治好了。”
甘肃祁连山,这几个字如同大海上的一块木板,浮上了别春的心田,她想也没想的,就自动地抓住了这块木板,似乎是猜到了她的心事,陈嫂子继续打听详细,“那现在那位神医在哪里?”
“怎么,你要找神医治病?”林老爷上下瞅瞅她,身体健壮,也不像是生病之人。陈嫂子摇头“是我家小妹,自小便有顽疾,找了很多医生都看不好,您说的那个神医若真这么厉害,那我家小妹就有救了。”
“当然厉害,我还能撒谎骗你不成,只不过高人已经离开我们徐州了,你要找他也是不容易。”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
“那我可不知道,高人行踪不定,云游四海,谁能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我只知道他老家在祁连山上。”
“这祁连山方圆可不止百里,要找个人谈何容易。”
“你若有心,必然能找到。”
“那神医究竟姓什么?”
“程,程神医。”
……
别春心下打定了主意,既然高人喜欢四处云游,那么四处寻找倒还不如在他家中守株待兔,反正她有得是时间,祁连山,虽然路途遥远了些,但是,别春的眼神逐渐充斥了神韵和光彩,那是李别春唯一的机会,可以开口说话的机会,为了这一机会,她已经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托人寻访名医,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潜心研究医术,那么这小小的祁连山,又怎么会让她退缩呢?此刻所能想到只是希望和美好,别春甚至很想马上就飞到祁连山,拉过陈嫂子,急促地打起了手势,陈嫂子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此去祁连山路途遥远,比我们从杭州到徐州要远上好几倍,你一个女孩子家倒叫人担心。”她轻轻拧起眉毛,见别春打起了手势。
“我不怕,只要路上小心点,不会有问题的。”
“要不等我官人回来,我们商量一下,一起送你去。”
“不,不用。我们连神医的具体住址也不知道,别春不想麻烦大哥大嫂陪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再说别春与两位非亲非故,叨唠了那么久,早已过意不去,又怎能劳烦两位。”
“妹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早已当你是自家妹子,又何必计较这些。”陈嫂子嗔怪“就这么定了,听嫂子的,明儿个我们就举家上祁连山去,我就不信我们四个人还找不到一个神医。”别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陈嫂子拉住手,“走吧,咱们回客栈好好休息去,明天就上路。”别春拧了拧眉,也不再说什么,任由她拉着走。萍水相逢,竟能待她如此,这是李别春的福气。
这一日,陈氏夫妇一起床,收拾好包袱,却不见别春下来吃饭,于是陈嫂子便上楼去叫她,一推开门才发现别春早已人去楼空,只剩桌上一封书信,字迹秀丽,陈述不告而别的情由,另有一块清透的玉佩置于其上,赠与小姑娘当是谢礼。
“没想到,她这么就一个人上路了,也不害怕。”
“不知道是哪家富贵小姐,你看这玉佩通体晶莹,怕是值不少银子。”
“我倒是担心她一个姑娘家一路上不知道会遇见多少危险的事情,哎~”
话说李别春自离开陈氏夫妇之后,便买了一辆小马车,一路往西折向祁连山。
祁连山又名南山,地处西北塞外青海和甘肃的交界,由几条平行排列的山岭和谷地组成,包括托来山、疏勒南山、大通山、冷龙岭等,要在那样的一大片山脉之中寻一人,原非易事,更何况别春一个,从徐州远去甘肃,几乎得耗上几个月的时间。寻了几户人家,这才买到马车,雇了车夫,做好了一路颠簸的准备。
一路无语,别春倒也清闲,观赏沿途风景,也不觉得闷,偶尔进得城,便购些食物点心,倒是车夫有些闷得发慌,只得自个儿找话说,偏偏别春还只能以笑作答,自言自语了一天,也觉得无趣,便也安静了下来。
4月初,马车驶进了山西境内,别春从车里探出头来,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车夫转身“小姐,是要进城里去吗?”
“我们储备的干粮也差不多要吃完了,今天就宿在城里吧,好好休息上一天,明儿个再赶路。”别春做着一连串的手势,车夫看得眼花,但见她点头,便也知是要进城,于是应了一声,赶了马车拐个方向,朝城里去,进了城,别春跳下马车,与车夫同行一道,自出徐州,便已换了平常姑娘的衣裳,也不显眼,与车夫走在一起,倒也像是两兄妹,“小姐,咱们去吃刀削面吧。”车夫提议,手指了指街角摆出来的面摊,热热闹闹地坐了十来个人,满满的六张桌子“到山西就一定得吃一碗正宗的刀削面呀!”好似是怕别春不答应,车夫悄悄吞了吞口水,盯着面摊上的师傅手里的面团,又回头看看别春,只见她头微微一低,他便飞也似地奔了过去,连日来都吃着干粮点心,虽然她买的点心都比较好吃,但也吃得有够腻。
“老板,两碗刀削面!”大叫一声,然后拉过凳子,在一张桌子上坐下来,顺便帮别春也占个位置。见桌子上坐了别人,别春轻轻地拧眉,抬眼四顾,却发现每张桌子都几乎坐满了人,只她这一张,四个位置坐了三个,还留着一个空。便无奈落座,对面的男子已经大口大口地开吃,发出呼呼喝汤的声音,吃得很快,只几下便把一碗刀削面吃了个底朝天,只见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大喊一声“老板,再来一碗”然后这才抽空抬眼望了望坐在自己对面的别春,别春别开眼神,看着桌子上长长的布包,隐约露出了青色的金属,该是某种兵器之类,布包的主人,穿了一身青衫,被洗得有些发白,皮肤也有些黑,像是做惯了粗活,又或者是走久了江湖。
“少爷,就是他!”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别春的观察,顺着声音望去,别春撇了撇唇角,怎么哪都有地痞无赖,带头穿锦衣,扛着把镶宝石的长剑的男人,就是第二个沈少云。他其中一名手下正手指了别春----对面的男子,脸上还有青肿,一脸的得意,“这是我们家少爷,这回看你往哪走!”那男子瞅了他一眼,继而回头看刀削面老板“老板,我的面怎么还不来!”
“喂,就是你抢了我的奴婢?”长剑一直指到他的鼻尖,他眉也不皱一下,伸出手指轻轻地推开,也不瞧他,只看着站在一边不敢过来的老板。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旁边几张桌子的人一下子闪了个干净,只剩下别春和她的车夫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车夫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却因为身处在长剑的势力范围内而不敢动,只盼着那人别把自己跟对面的倒霉男看成是一起的就好。而别春,好心地转过身,走到发抖的老板身边,接过他手里差点要掉下去的那碗刀削面,然后走回到桌子上,把面轻轻地放在男子面前。男子抬头,冲她一笑“多谢姑娘!”
“找死!”终于明白自己被忽视成空气的尴尬处境的恶霸,忍不住重重地用剑拍到桌子上,把男子面前的碗拍了个粉碎,他闪得奇快,面条连一点油星儿也没粘上衣,倒霉的是坐在他对面的别春,遭受池鱼之灾,来不及躲闪。别春皱了皱眉,也不看这边打成一团的两人,几乎已经掀翻了桌子,心中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替他把面端过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用袖子弹掉衣服上粘的几根面条,示意车夫走人。才走得几步,猛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姑娘,等一下”回头,只见先前的青衫男子快速地移过来,那几个找茬的只在她一个转身的工夫便倒地不起,他甩甩包袱走到别春身边“姑娘,真是抱歉得很,要不我赔你的衣裳吧!”
别春摇头。
“不碍事,你等我一下!”说罢,也不等别春回答,他又几步绕到先前恶霸面前,蹲下身子“喂,你弄脏了那位小姐的衣服,拿点银子赔人家。”边说着边自动摘下他腰间钱袋,递到别春面前。别春愣住,傻傻地伸手接过,他便拍一拍手,抱了桌子上的长布包,“那在下告辞!”
望着他的身影隐没在人群,别春的唇角浮上了一抹笑意,回头看见恶霸正欲爬起来,于是赶忙冲车夫打手势“咱们也走吧,不投客栈了!”恐怕这恶霸是要把气撒在她身上的,趁着他力气还没有恢复,早走为妙,只是这银子,别春晃了晃手里的银子,不拿白不拿。车夫显然还有些后怕,没工夫埋怨没有吃上刀削面,连干粮也顾不上吃,一路赶车直到远离了山西城,这才抹了一把汗,把车里的别春颠得几乎晕过去。
“小姐,刚才真是好险哪,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还敢给他端面,我可真怕你也被那个人打一顿。”
别春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哪还有心思听他说话,只觉额头冒了汗珠,那一只小小的钱袋便被她握在手心里,握得手掌都发了青。
“哎呀!只是我们现在出了城,这天都快黑了,晚上可睡哪啊!”果然是后知后觉,别春的唇角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