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淳》晚啼

36、赤诚相对

　　夜凉如水，星光灿烂。偌大的紫禁城万籁俱静，金碧辉煌却毫无生气。我脑中思绪万千，步伐零零碎碎，惝恍迷离。
　　他是大清未来的天子，九五至尊，黄袍加身，身边美人如玉，宫妇左右莫不私他，朝廷之臣莫不畏他，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他，这等身份，尊贵至极却也危机重重。
　　我不怕流言蜚语，也不怕与他一同坐拥天下，生死与共。我只是怕，怕他成了那样的存在后，会多么残酷，多么冷冽，再也不是我所熟悉的他。
　　我与他，终究还是成了陌路人。

　　“姐姐！”倏然，一个焦急的声音落入耳畔，我愕然发现自己竟稀里糊涂地转到了御膳房附近。而茗笙讶异地站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一个篮子。
　　茗笙自从我成婚后就随我到了八爷府，随之而去的还有几个侍奉时间久的太监宫女。这么晚在御膳房遇上她，估摸是去给八爷弄些新鲜吃食当宵夜吧。
　　“啊呀，我说你去哪了，行完家礼后就蒸发了似的，八爷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人。这么晚了姐姐一个人在宫里瞎晃，多不安全啊！万一姐姐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向爷交代啊！”茗笙嗔怪道，说着说着，眼眶微微发红。
　　是啊，和他分别后我一直心绪不宁，居然孑然一身在漆黑的夜色里瞎晃，万一碰到什么不该看的场景，给人抓住把柄……我背上一片冷汗，心想怎么竟糊涂至此，幸好茗笙来的及时。
　　我定了定神，示意她放心。“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八爷他……找了我很久吗？”
　　“也不是很久，八爷与阿哥们闲聊回来，本想着与你一同用膳，但姐姐你又不知去了哪里。八爷去你常去的地方转了一圈，没找着你就回来了。”
　　这样。我轻叹，胤禩自然不会知道我去了何地，那是只有我和他知道的地方。
　　“姐姐……你去哪了？”茗笙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敏锐如她也察觉到了我的失态吗？我哑然，却强笑颜欢道，“想去找表哥玩，迷路了。”
　　茗笙不说话，一脸无语地盯着我，仿佛在说，这借口也太烂了吧。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时九爷还在和他们一起喝茶呢……

　　因为晚上没吃饭的缘故，肚子开始发出抗议。我瞅着空空如也的篮子大眼瞪小眼，茗笙带给八爷的宵夜被我扫得渣都不剩，还是觉得腹中空空。所以这时从天而降的一盘点心，对我来说就是极大的恩赐。
　　吃饱餍足，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当我眯着眼打嗝时，被我身后的胤禩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大愣。这厮难道走路都悄无声息的吗？
　　“那我问你，你手上那盘糕点从哪里来的？莫非真是从天下掉下来的？”那人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眸子深邃，无喜无悲。我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今晚的胤禩很不对劲，难道他是在介意我回来太晚，冷落了他？看这幽怨的眼神，跟怨妇似的。
　　“让你这么还等我真是抱歉我……”我慌慌张张地试图弥补。
　　他不言不语，只是盯着我看，探究的目光凌厉得不留一丝余地，让人心悸。那双本该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竟盛了一层薄薄的怒气——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胤禩。
　　“你去找他了。”他的声音冷静克制，我却不寒而栗。
　　我刚要张口，他便打断我，又重复了一遍。“怡淳，你去找他了。你们若是真心相爱，大不了我求皇阿玛将你许给他，我相信老四求之不得。我真是不懂你，爱便是爱了，可为何遮遮掩掩，难道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什么是躲不得的？”
　　他的话字字诛心，句句事实，无以言说的难过海潮般猛烈冲击着心脏。我痴痴地望着他，眼角分明有泪光闪烁。“你不懂……你不懂……胤禩，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是，我不懂你，老四懂你！”刻薄的口气，冷冽的眉眼，怒气莫名涌上心头，“那又如何？你非要我亲口向你说，我爱的人是四爷吗？那我又为何愿意与你成婚！？胤禩，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平淡之交，亦或是助你你争夺皇位的棋子！！”
　　“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想我的。”他忽然笑了，一如往昔，唇角轻扬，如一幅淡青浅赭的写意画。“怡淳，你心中，到底可有我？”
　　露浓晞晚笑,风劲浅残香。我听到自己声音发涩，“那你呢，胤禩，你的心中又可有我？我似乎越来越不懂你，你如同水墨一样模糊，让我看不真切。”
　　他低低叹息，微微低了头，额头上传来沁人的凉意。温热的呼吸，薄荷般清凉而绵长。
　　“这就是答案。”
　　“那么怡淳，你的答案呢？”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皱风疏，花瓣零落一地，几瓣飘入屋内，蹭着脸颊。仔细看，是娇嫩的粉色，如一小团模糊的云。
　　“同你一样。”我轻声。“胤禩，若你知我，就应该知道，我和四爷绝无可能。我去找他，只是最后的告别。我是你的妻子，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
　　“对不起，我……有些冲动。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怡淳，我会好好待你。”他看着我，眸色漆黑，却是，唇畔生花。
　　这一晚，我与胤禩之间的重重误会终于烟消云散，彼此终于赤诚相对。

　　这日，我和九爷在院里端坐着下棋。我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棋盘，手里捏着白子，斟酌着下一步的动向。九爷懒懒地讥讽我：“别看了，看也看不出花来，已经是死局了。”
　　唉！好不容易下到这一步，可惜了！我眉头微蹙，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过几天是蕙贵妃的生辰，皇上为她设了宴，今日去见皇阿玛，他特地与我说了，蕙贵妃指定你来，大概是念及旧情吧。我记得她好像是你跟前的姑娘……”九爷喝着茶，漫不经心道。
　　仪儿她……指定我去！？而且如今已是蕙贵妃了！？电光火石间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我的脑海。她如今又过着何种生活？日日笙歌，夜夜宠幸？她定然对我恨入骨髓，若我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不知又会作何他想？
　　我苦笑，心中掠过一丝黯然。岁月更替，树影扶疏，那一抹清澈灵动的绿，终究被湮没在了时光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