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观音》千雪爱

5、去时雪满天山路

　　自此打入昆仑冰域，不死不灭，永世不入轮回，长受严寒之苦……

　　不知为什么，白曜常常回想起，他们被带出海水的那一刻。海面上波涛冲天，卷起千堆雪浪，仿佛支支多情而无助的纤纤玉手在挽留着游子远行……他不忍心去想，难道璎珞那傻丫头当真化成了浪花么？

　　为了破除昆仑三十六结界，兄弟两人都受了很重的伤。不过只要有哥哥在身边，白曜就会很安心。自己什么都不怕，只是一心要冲击捣毁所有围困他们的重重结界。胜利或者死亡，战斗到底是独角兽的宿命。

　　可惜至今也未曾懂得，在仅仅剩下最后一道弱水结界的紧要关头，兄长的剑却冷冷地指向了自己……

　　白曜选择了服从，他暗自猜测着，兄长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而兄长一定总是对的。

　　冰冷的一千年，一日一日，凭着信念，强咬着牙扛了过来。可是现实变化的总是太离奇，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力。曾经桀骜不驯的兄长，似乎竟然越来越安逸于这片冰雪囚笼。那颗曾经燃烧跳跃的雄心，已经完全地被同化成了冰块般的死物么？甚至有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妄自胡思乱想：或许，那些所谓失踪的独角兽，都是死在兄长的剑下！ 而目的，简单而纯粹，就是让自己得以苟且存活下来。女娲也许永远猜不到一件事：那便是，任何一只独角兽，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不会背弃自己的亲族。那些忠心耿耿的独角兽军士们，只要活着就决不会战栗着躲起来，旁观者他们亲族的遭遇。

　　也或许是哥哥与他们分兵避敌，失去了联系。不过一千年过去了，总该有一点独角兽活动的消息。最糟糕的预想，也是最大的可能性：当年他们都以身殉国了吧，只是娲皇暂时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罢了。总之，战死也痛快，并不像自己现在这般屈辱地活着。可是，白泽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心难道死了么？为什么像是一点都不会痛苦。当真感受不到如此的屈辱么？

　　整整一千年，白曜每时每刻都在尽力地说服着自己的心：兄长他决不会自甘堕落的！他是王啊，是整个独角神兽族的骄傲和灵魂，他怎么会屈服呢？他是怎样的人？和兄长一起相伴长大的自己，不会不了解他的心性啊。

　　记得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父皇闲暇之余，总是喜欢抱着他们兄弟两人讲故事。偶然一次，听闻来报麒麟国一位交好的郡王战死沙场。不由有些物伤其类，心中泛起忧伤，随即问他们兄弟：“若是将来一日，父皇不在了，你们该怎么办呢？” 年幼的他不由大哭了起来，无法想象没有父皇庇护下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些残忍的海兽会如何欺凌自己和哥哥，或许会杀死他们吧……无论父皇怎样哄都哄不好自己。而坐在父皇另一条腿上的哥哥却轻盈地跳下地，拍着瘦弱的小胸脯对父皇说：“儿臣替父皇守护国土，照顾好母后和弟弟！”稚嫩的童音逗得父皇和侍从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父皇很认真地对哥哥说：“很好！父皇今日就把这小家伙托付给泽儿啦！”

　　一向性情孤僻，恃才傲物的丞相听幕僚说起此事后，也不由绝口赞言，夸奖白泽日后将会是能够继承大统，开疆拓土的万世明主。又亲自上奏折，希望能与太子太傅一起教导太子治国之道。父皇痛快地答应了。一时间，满朝文武都对一个稚童刮目相看，并且寄予了最美好的期望。背负着沉重期望成长，比起无所事事的自己而言，哥哥用他尚且柔弱的肩膀，过早地承担了太多的责任。父皇对哥哥总是非常苛刻严格的要求，甚至有时连大家都觉得是不是太过残酷。所有的痛苦，哥哥已经习惯了隐忍。他按着大家的期望轨迹一步步强大起来，最终强大的完全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期望。

　　当龙族劫走了运送途中的神器媚珠时，面对千军万马的敌阵，白泽淡定自若地指挥着军队冲杀破阵。不但大溃敌军，而且还一举斩下龙将首级。令龙族自此闻风丧胆。白泽就这样，成为了父皇和独角兽族的无上的骄傲和荣光。父皇因此将独角兽一族最危险致命的神器——媚珠，交给了白泽保管。

　　他曾好奇地询问白泽，率军南征北战，面对这强大阴险的对手，随时都会流血牺牲，可曾有怕过么？白泽只是微微一笑，告诉他：“世间最可怕之事，莫过于死。只要还活着又有什么可怕的？至于死，就更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了！”

　　他一直在心中牢牢记着这句话，以此鼓舞自己更加勇敢坚强。终于，自己也不知从何时燃起了发自心底的勇敢，让他很兴奋，希望没有让父皇和哥哥失望！虽然父皇母后从小几乎如同像养千金女儿般娇宠着白曜，而白曜似乎更加喜欢兄长那番轰轰烈烈地生活，横行战场，刀光剑影，这才是男儿的本色。

　　令白曜觉得充满戏剧感的是：现在的哥哥，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他曾教诲自己的那句话了，他不但自己苟且地一天天活着，而且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也不允许白曜去攻击结界。

　　是时间将他的意志已经消磨殆尽了么？

　　他还记得父皇母后的国仇家恨么？

　　他还记得那些生死不明的同族么？

　　或许他忘尽了吧……可是，这又能够怪他么？死，看似轻松容易，谁人又能够真正做到坦然面对呢？

　　这么多年来，在大家的心中，哥哥早已经被当做神一般供奉。仿佛哥哥就是胜利的化身一般。他们努力去维护心中信仰的完美无瑕，沉迷于他们这一点追求实现的狂热中。没有人去关心哥哥为此牺牲了多少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快乐。一切都变得理所应该了。连最亲近的自己，却也一样忽略了：哥哥不是神，他也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血肉之躯，却要独自去承受那样多的责任和磨难，他也会痛，他也会累啊！

　　这么无能的弟弟，承蒙照顾，却不能帮忙分担一点点，最后的愚蠢，还害的所有人一败涂地。哥哥的消沉，是在恨自己吗？当然，他完全有恨透这个无能的弟弟的资格……不然，怎么会连一声“兄长”都不肯再让自己称呼呢……

　　那天，自己的冲动，恐怕让哥哥伤透心了吧……所以不管哥哥怎样惩罚自己，都不会有丝毫怨言。可是真想让哥哥知道：曜儿想去破结界，不是为了让自己以死亡逃避责任。而是为了赎罪……曜儿辜负的人太多了，造的孽也太大了，于情于理，没有一点理由，能够容许他于世间多苟活一天。如果可以挽回，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可惜……

　　本该把自己千刀万剐的哥哥却不肯由他死，是不许他解脱么？让这个罪人永远活着醒着，去日日夜夜地承受惨绝人寰的内心煎熬……哥哥，我知道我根本不配求得原谅。可是，心却会不由自主地哭泣，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过去那个待我那般好的你，我真的，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换取。

　　不知不觉间，白曜已在凌乱无端的思绪中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