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观音》千雪爱

4、窗含西岭千秋雪

　　再次走进这所寒冰地狱时，白曜不由自主地感到无边的迷茫涌上心头。雪狼们是暂时安全了，可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主上这样将自己囚禁起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杀杀的父亲示意白曜斜靠着自己躺下休息，他愉快地照做了。似乎自从走进了冰殿，手臂就不再那么剧烈的疼了，是心理作用么？享受一般地，白曜终于能够长长地呼吸一口气了。摸摸乖乖地趴在他身上的杀杀，白曜心里升起莫名的感激和喜悦，也许只是因为这种温馨的场景吧。

　　白曜索性闭了眼，不愿再理会窗外，这些惨白无情的冰雪。可脑海中却不依不饶地浮现出伤心往事，一幕一幕，历历在目，如同昨日一般清晰……

　　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一天，天界之乱祸及不周之山的天柱被轰然折断。失去支撑的天体无法独立维持，日月都随着天体倾斜坠落。银河之水开始源源不断地从九天飞流直下到人间，汹涌的天水很快灌满了东海和南海，开始大块地吞噬陆地。大地因此处处塌陷崩解。破裂的天体碎片，化为灼热的炎流喷洒向大地，连海洋也不得单独幸免，无数的水族死于灼烧。为了能够活下去，幸存的海兽们只得不停地向着更深的深海转移……越来越狭窄的生存空间使得水族之间重重矛盾急剧激化。其中实力最强的，敌对最厉害的，便是龙族和独角兽族。

　　独角兽和麒麟应当算是远亲，在体型有着很多相似，唯一明显的不同便是一身柔软雪白的皮毛。独角兽世代生活在海洋的最深处，绝少到浅海活动。因此许多独角兽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和自己皮毛一般颜色的浪花。璎珞曾叮咛白曜，如果哪天他有幸能够到达海面看看，一定要记得采一朵浪花带给她……

　　可惜，她与其他独角兽一样，至死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在独角兽的世界里，流传着各种关于浪花的，极其美丽的传说，只不过连最年长的长老们也不曾亲眼见到过浪花。一次，白曜偷偷带璎珞跑去浅海玩时，她曾说：“如果当真能够有转世，愿成为一朵浪花，可以和你手拉手，绽放在海面上，随着波浪，漫无目的地流浪。上面的阳光一定比海底温暖多了，没有战争，也没有勾心斗角，只要曜陪我，天涯海角哪里就好……”

　　璎珞死去很久之后，他才第一次有幸见到海上的浪花。果然，比长老们描绘的，还要美。与海底各种海树奇花都完全不同，乱琼碎玉一般，洁白而晶莹玲珑，随着碧波荡漾着。他用双手去捧，怎料顽皮的花儿宛如活的一般，从指缝间溜走了。不等他反应，满满一大簇花儿竟撞在礁岩上，摔碎，飞溅，消失……无论怎样努力，他也“采”不到这世上最美的花——璎珞的生命之花……璎珞啊，你可知浪花不是花，可我要去哪里，才能够寻找到你的转世呢……

　　璎珞的生命之花凋谢于独角兽与龙族的最后一次决战中。胜券在握的独角兽军队几乎倾巢而出。龙族远不是独角灵兽的对手，因为太子白泽，这就是现在的主上……率领的独角兽军队，在前方势如破竹，而龙族将士死伤无数，节节败退。而同为王子的弟弟白曜则奉命带领小队卫士留守行宫，保护家眷和亲族妻儿。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再给他一次机会，白曜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战死沙场。千年前，因为他的这一次疏忽大意，独角兽全军覆灭；也是因为这一次疏忽，他失去了所有爱他的人，其中也包括曾经无比疼爱他的兄长——白泽……不知有多少浴血奋战的英勇战士，和盼望亲人团聚的无辜战士妻儿们，都因自己而丧命。而万死也难以赎清罪孽的自己，却阴差阳错地苟活了下来。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刻，一名重伤的蛇族士兵，被玄武族的几个士卒截杀的逃亡惨状。作为盟友，又好打抱不平的自己，竟不知怎么就愚蠢到不假思索地出手相助了……面对落入陷阱的白曜，蛇族和玄武士卒纷纷报以奸笑。调虎离山，即便反应过来，也终究迟了一步。

　　当时的他，如何也想不到娲皇率领的蛇族，为了更快地得到玄武族的神器玄武柱撑起天体，早已私自撕毁盟约，将屠刀暗自转向一直帮助她们，对抗龙族和玄武的独角兽……

　　他拼死挣脱束缚，杀尽这些奸诈的士卒。完全顾不上自己的重伤，直奔回行宫。原本不远的一小段路，但已经耗尽法力的他，却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海水中飘来阵阵浓重的血腥味，撕扯着他的每一条神经。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当他精疲力尽地站在行宫门口时，除了暗红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海水，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疯狂地叫喊着他们的名字，却没有一声回应。行宫完全变成了暗红色的地狱，没有一丝气息的流动。白曜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乏力的脚下，一次次被亲人朋友的尸体绊倒……

　　“曜……曜……”白曜循着极微弱的声音发现了噬血珊瑚丛中奄奄一息的璎珞，他不知哪来的气力，竟还能够用头上的角撞碎了缠绕在璎珞身上无数的触手。白曜失声怒吼着，带着浓重的哭腔：“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把你推进珊瑚中的？” 噬血珊瑚有着强烈的毒性，凡是落入触手包围的生物，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而落入珊瑚丛中的人，每一秒都要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越来越剧烈的痛苦中慢慢地死去。因为被其毒害的死状极其痛苦，所以仁心的独角兽只是将它用作保护宫掖，如今却没能派上用途，反倒戕害了璎珞。璎珞轻轻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跳进来的……玄武族的士卒从天而降，杀尽了所有人……我知道，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回来的。我只想多等一会儿……还能见到你，真好！”

　　放下怀中冰冷的璎珞，他踉踉跄跄爬到灵台，却发现传送信号的灵珠早已被毁掉……不知道当时行宫里的人们在混乱中，是否及时向前方传出了信号。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兄长现在处境一定非常危险吧。此刻白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前方战场。可是路途遥远，没有法力哪里能够轻易到得了呢？可是一切皆因他失职而起，不能够再使得更多的亲族遭难了。即使走不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么爬，也要爬到战场去。

　　正当他一寸寸费力地爬出行宫时，一道蓝光突然地向毫无招架之力的他直扫而来。幸好那光刃只是与他擦肩而过。身后却轰然一声巨响，一只体型黝黑庞大的玄武兽重重没入尘埃。纤尘不染的白衣男子，轻盈地落在距离他前方不远处。 “王兄？！你没事么？大家呢？”白曜惊喜至极地大声呼唤。白衣男子没有转身，也没有应答，只是昂首踏地，剑指苍穹，划开一道纵贯天地的紫电……

　　受到剑压冲击，女娲被迫现身，曼妙纤细的蛇身悬浮于前方海水中，她只是冷冷地发问：“其他的独角兽呢？” 除了海水的波涛声，四下一片寂静。 “两位王子，本尊好言相劝一句……”未等待她说完，便被白泽冷冷地打断了：“放弃吧！你不会得到答案的。” 白曜一时心如刀绞，痛苦将他完全淹没。假如自己不这么愚笨莽撞，独角兽族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凄凉境地……他觉得自己活该被践踏如泥土，可是他却无可挽回地伤害到了，兄长拼死都在维护的独角兽的尊严和荣光。

　　“当真不肯交出么？”“是！”觉察到白泽的意志已经完全不可撼动。女娲只好悻悻地放弃了说服和劝诱。“不愧是独角兽族最骄傲的太子，可惜……英雄末路，连本尊都替你不甘心呢！”女娲阴阳怪气地打击戏弄着这对落难的兄弟。但是，另一方面，她也的确为白泽的坚忍和担当而有所打动。即使现在杀了他，也得不到独角兽的下落。索性换了一种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