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痴》羽纷纷

12、第七章 梦与醒（下）

　　一捧泥土撒落，灰黄掩去墨色的发丝，曾经清亮的眼睛已经不会再张开，在生命已逝的现在，连她唇边的幻梦微笑都有如讽刺。凌素水静静看沙石从他修长的指缝间滑落，慢慢遮去熟悉的容颜，心颤动着疼痛。她淡淡苦笑，没想到自己会为一个相识不久的孩子流下如许多的泪水，也许是因为她们的命运，太过相似了吧。她终究救不了她，就好像当初她自己深陷梦魇中无法脱身，一直让她痛恨的无力感。只是，她终于还是死在她父亲的怀抱里，而，她自己呢？
　　“在想什么？”他温柔的语声唤回她远游的思绪，她转过头，对上他探究的深邃目光，没来由的心头悸动。昏迷里，她又一次回到尘封心底的痛苦记忆，纠缠其中脱身不得，那时候她所听到的渺远呼唤，把她拉回到现实的，是他的声音吧……
　　“在想，做过的梦……”她悠悠的叹息，不去想那时听到的承诺，是不是真的。她已经经不起再一次失望，再一次受伤。是她胆怯。
　　墨瞳凝视她苍白的脸，她凤眸低垂，看不出她隐藏在心底的想法。心微疼，她又一次用冷淡伪装起自己，她究竟在逃避什么？要面对自己的心，有这么困难么？
　　忍不住有些动气，他揽过她单薄的身子，略嫌霸道的抬起她的头，凝视着她闪躲的眼睛，只想要直直地看进她的心里。“你又在犹豫什么？我就这么无法让你相信吗？”激动的语气，灼灼的黑眸仿佛燃烧似的，闪烁起星星点点的怒气。
　　她蓦然一惊，他太过敏锐了，如此轻易就抓住了她的思绪变化，甚至在她自己发现之前。他究竟看着她多久，才能让他如此了解她？她对他的怀疑，是不是，她做错了？
　　不，她在心底摇头，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罢了……
　　他看着她眸中流露出悲凉的神色，那么熟悉的凄凉忧愁，心中蓦然一紧，一种歉疚的心情蔓延开来，他怎么能忘记了她的脆弱与不安……他沉默着，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掌，“回去吧。”

　　一灯如豆，昏黄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映在灰墙上，幻出一道巨大然而模糊的影。她坐在桌边，痴痴望着跃动的火焰，而他，眼中看的则是她。沉默横梗在两人之间，像是一道墙。
　　他终于受不了一室寂静，也不愿她再多思虑，轻叹一声，“素水，你在犹豫什么？是时候了……”
　　她从沉思中惊醒，看向他深邃的眸，墨瞳流露出一丝脆弱，随即又归于平静，是啊，是时候做出决定了……她淡淡叹息，“此间事已了，我们再多留亦无用，我想带你出谷。”
　　她在犹豫不安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太在乎他，不想他受伤害。两人出谷后要面对的问题实在太多，坠崖前风雷堂的追杀，她所不清楚的他与夜刹门之间的纠缠，如今他失去记忆又没了武功，在如此险恶的江湖，她真的没有信心能护得他平安啊……
　　她无奈苦笑，之前她想逃得远远的，只想快快离开这雾气缭绕的山谷离开他，如今呵如今，她竟恐慌离开这山谷。可逃避许久的现实，终是要面对的。
　　素手用力握紧腰间的涤尘，手心因用力微渗出薄汗，决心暗下，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他周全。

　　顺利的出了凤栖山，她怕风雷堂的人仍是对他不死心，带他尽向偏僻的小道行去。一则也是为了躲避夜刹门的眼线，她叹气，她消失这如许多时间，恐怕林玉堂早已派人出来寻她，而雷震更不会放过她……他给的选择，还在心底隐隐作痛，可她实在再分不出心神思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委实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转念一想，让他随着她终究是不妥，她本应把他送回南京玉家，想必玉若尘在他记忆重回前定会好生照料他罢……偷偷看他一眼，心意却自动摇，他俊朗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墨瞳只是锁着她的身影，不由得深深叹息，只能在心底坦诚，是她私心作祟，不想与他分开，哪怕千辛万苦，没想到终有一日，她也落入这般田地。想起当初落凤崖上雷震的话，仿佛看到今天……她果然为他，乱了手脚，没了主意，却是心甘情愿。
　　唇边忍不住泛起浅浅微笑，他实在是对她太好，好到让她的心，都微微痛起来。他那么努力地靠近她死寂的心，用情织出的网，轻易把她捕获其中，让她一直高竖的心防，在朝夕相处间崩溃了缺口。

　　为了摆脱夜刹门的暗哨，她带着他一路西行，向藏边而去，玉家在川藏边有经营药材的商事，她预想到时再告知玉若尘，她定能想出办法来。为了加快脚程，她买下两匹骏马，日夜兼程的赶路。若是如她料想，只要再行一日，他们便能进入蜀境。
　　转过山道，天色已有些黑了，看看疲累的马，她微微叹气，看来今天是不能再前行了。回头给他一记歉然的微笑，“风，今天我们到小镇上休息下罢，这几天都餐风露宿，累你吃苦了。”
　　玉若风心疼的看着她略微憔悴的脸庞，心底明白，她这般赶路，无非是为了他，只能深深叹气，“只是苦了你……”
　　她闻言只是浅笑，苦？她并不觉得，以往孤身一人时，更艰难的路她都走过，更何况如今有他相伴身边，有他为她担心，为她牵挂。是她，孤寂十年的她呵……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微微刺痛，感觉十分奇特，却不突兀，仿佛很久以前，他便待她如此似的。虽不想承认，可温暖的心动，终是瞒不来自己的。
　　见他一副蹙眉脸庞，她玩心突起，轻轻笑道，“风，我们来玩个游戏，看谁先赶到前面那个镇……”她语音轻软，随风飘荡着，掠过他耳畔。只是温软的语音仍在，她却已策马狂奔，卷起漫天沙石，语尾渐渐拉长消失在风里。
　　他一怔，看她转身冲他招手，吐舌顽皮模样，心头恍惚重重一击，一阵晕眩，脑海中又浮起零星片断，交错着飞散……哭泣流泪的她，粲然微笑的她，噘嘴生气的她……纷乱的记忆在头脑里沉浮，他费尽全力想抓住一二，却只是徒劳，可那混乱的画面，竟定格在她满脸绝望，清泪漫溢的画面……
　　“风！你在发什么呆？”见他仍是纵马不疾不徐，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忍不住眉心微蹙，勒缰停下马匹，扬声唤道。
　　她为何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侵蚀了她的心，又为何他的心，会如此痛，痛入骨髓？他一定知道答案！在零碎的记忆里回溯，他拼命的回想，回想，可头却欲炸开般的疼痛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惶急的问，他一直不出声，她回马近身，才发现他以手扶头，深眸紧闭，俊眉蹙起，清朗脸上满布薄汗，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难道是他身上的余毒未尽？她失措起来，忙抓过他的手探脉，脉细而悠长，应当没有问题了啊……可他怎会，怎会突然头痛？
　　一滴冷汗落上她衣襟，她手忙脚乱拿出碧青丹想给他服下，却在下一刹那被他温暖手掌拉进怀中。
　　“你！”她气结，她这么担心他，他居然骗她！狠狠推开他，却在抬头的一瞬为他苍白的脸色仓惶起来。“你到底……”
　　他没让她再说话，疲倦的抱紧她，把她未出口的语音掩进衣衫里，埋首嗅着她长发上淡淡青莲味道，他只是低声喃喃，“素水，不要哭了……”
　　并排而立的两匹马不安的躁动起来，她慌乱地抚着他挺拔的背脊，不知如何是好，“我没事，没有哭……”他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说……
　　他觉到怀中人儿的轻颤，那实在的温热感让他失速的心跳慢慢归位，却忍不住地懊恼起来，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为什么哭……每当他感觉抓住一鳞片爪的时候，炸裂般的头痛却让记忆碎片飘飞而去，直到她那绝望的眼神消失不见……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般想找回丢失的过往！可心底那种疼痛，纠缠着泛滥，只有抱紧她，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她那么绝望的表情……
　　他长吸一口气，镇静下他的情绪，刚刚的失态定然让她忧心了罢……
　　抬头微微一笑，“我没事，刚才头突然剧痛，不过现下好多了。”
　　是这样吗？凌素水疑惑地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庞，可他为何呢喃，让她不要哭……？但看他的脸色，她明了此时不该是询问的时候，她叹口气，隐隐忧愁，“那等到镇上，我去寻个大夫来看看……”
　　他浅笑，她眼中的担心，他可以理解为是为了他么？“我真的没事，咱们快走吧，否则天黑前便到不了镇上了。”说着策马前行。
　　她忧虑地看他仿佛真如没事般的模样，也只好打马赶上，犹自不放心地道，“若还是不舒服，我们还是慢慢走吧。”
　　他但笑不语，只是纵马疾行，她皱皱眉头，却也无可奈何。双骑蹄声答答，卷起一阵烟尘。转瞬间，人影已渺。然而在他们行过后，道旁的一株老树上，一个黑衣人懒洋洋地直起身来，墨瞳却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