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痴》羽纷纷

13、第八章 又见剑魔

　　清阳镇
　　天色如同笼上一层薄纱，暗淡的蓝黑，入夜后，小镇上冷冷清清，没什么人仍在大街上行走。忽然，一阵清脆的嗒嗒声从远处靠近，扰乱这一派寂静。
　　在一片黑沉的死寂中，大街旁有家小酒肆却仍亮着灯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木板大门半开，当街排着几个齐腰高酒坛，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风吹过，破旧的酒招子飘摇着，把一种陈旧的酒香吹散开来。
　　蹄声近了，马上正是凌素水和玉若风两人。她看着溢着荒凉气息的镇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镇子规模不算小，离官道亦不远，没理由会这般荒废。她沉吟着，这样的小镇，看也知道恐怕是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大夫……
　　她转头，身边的玉若风唇边仍是微微笑着，似乎丝毫没有被小镇的荒凉影响，只是墨眸凝视着不远处的小酒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暗暗有些担心，他路上便是如此，一直沉默不语，深眸中却闪着神秘的光芒，是不是，他想起了什么？可他为什么一言不发？
　　她径自还在捉摸他的心思，他却转过头来笑道，“素水，我们去前面的酒肆喝碗酒，暖暖身子。”
　　她犹疑一下，点点头，下马牵起缰绳，缓缓踱步过去。
　　他紧随她身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覆上她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心，深眸闪过一丝心痛，她仍不知道爱惜自己，若不是她想为他找大夫，肯定还要继续赶路，却从未考虑自己单薄的身子骨。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她心头一暖，他，始终是想着她，淡淡的红云飘上她略微苍白的脸颊。
　　系好缰绳，她挑起敝旧的酒帘，迈步进门，一室灯光登时流泻出来，昏黄的蜡炬在倏时吹入的风中摇晃起来。凤眸一扫，店面虽小，但仍算干净，许是时辰晚了，店里稀稀拉拉没什么人在，一个伙计在柜台后瞌睡，角落的桌上背对他们伏着一个人，大抵是个醉汉在这边醉倒了罢。
　　她放下心来，偕他挑个座头坐下，扬声招呼，“店家，给我们来两碗酒。”
　　直唤了好几声，那瞌睡的小伙计才好似清醒过来，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口中仍在模模糊糊地叨念着什么，“客官要什么酒？竹叶青还是女儿红？不是我夸口，小店的女儿红在远近三十里可都是数得上的……”
　　她有些不耐，摆摆手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那就温两碗女儿红给我们吧，愈快愈好。”
　　玉若风凝视着她，她这种有些不耐却又强忍下的表情，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呢……唇角微微弯起，他转向伙计，“劳驾请问下，这镇上哪里有客栈？”
　　那睡眼惺忪的小伙子转过身来，打量他们一下才道，“沿着这条街走，街尾便是。”
　　她也没有闲着，早已抓过他的手诊脉，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小小布包，却只是攥在手心。待酒上来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两粒墨黑的药丸滚落出来。
　　他兴味地看着她小心地把药丸溶进一碗酒里，说也奇怪，本来澄黄的酒液瞬间变为血红色。随后，她便将酒碗推到他面前，淡淡地道，“喝了罢。”
　　他毫不迟疑，端起碗一饮而尽，却忍不住皱起眉头，本来女儿红有一种醇厚的香气，可这酒入口辛辣无比，倒像是烧刀子般横冲直撞。
　　她也端起碗浅浅啜了几口，见到他莫名的表情禁不住轻笑，“莫怪我，你肝脉不旺，可一时半刻间又寻不到好大夫，这烈阳丸能健肝肾，我便给你化酒服了。”她在心中暗吐舌，没告诉他这药丸是天山老人独门秘方，可以解百毒，增功力，武林中奉为珍宝。
　　他无奈浅笑，“你只知为我着想，我看你身子比我虚弱的多，你倒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笑而不语，饮尽碗中残酒，“酒也喝过了，我们快去寻客栈休息罢。”

　　两道身影步出门外，酒帘仍在微风中摇摆，烛火随之飘摇，映在墙上的影子亦摇晃起来。店中又复归寂静，只有滴漏在一声声轻响。
　　半晌，角落的男子摇摇摆摆的起身，直起身才能看出，看似污脏的灰色衣衫乃是价值不菲的苏绣，那眼神，又岂是醉汉的眼神？清冷锐利的黑眸闪着光芒，凝看着他们走的方向。
　　他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形散出剽悍的气息，一扫适才萎靡的模样，“小武，你看清了吗？”他冷声问道。
　　适才睡眼朦胧的小伙计亦变了模样，佝偻的身躯挺直，滴溜打转的眼睛一副精明相，“我看得清清楚楚，主子，定然没错。”

　　墨黑的夜色里，两骑在空旷的街道上缓缓而行，心中虽仍存有阴影，但有对方在身边，两人不由都感到暖暖的心安。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衣衫背后，瞬间流过一道淡金色光芒，倏忽消逝不见。
　　“清扬客栈……”凌素水沉吟着，审视着眼前破旧的客栈。还未到戊时，门板已然紧闭，连丝烛光也没有。陈破的匾额上烫金大字半数已经剥落，然而高大的门楣仍是留下一丝昔日的风光。但眼下，看着这连走路都唯恐会落下灰尘的地方，她皱起秀气的眉头，看来这镇上，确实曾发生过什么变故。
　　暗暗叹息，即使知道亦无用，她不过是过客，况她此来，本是为了他寻医者，看这般光景，恐怕也只好失望而去了。
　　她上前轻叩门板，“店家，店家？”
　　直隔了半晌，才有一个伛偻老头出来应门，一边不耐烦的开门，一边还叨念着“来了，来了……慌什么……赶着送死呵……”
　　她敏锐的捕捉到他带着睡意的声音，心中蓦然一紧，虽然这看门人大概只是随口低咒，可她的心，从进了这个镇子以来便一直狂跳不止，不安的感觉又重了一分。
　　但想起这镇子的荒凉，她又暗笑自己的多虑，撇开不想，随手摸出一锭银子掷给他，“掌柜的，给我们来两间上房。再好好照料下我们的马，明儿还要赶路。”
　　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在手，掌柜惺忪的睡眼登时睁大了，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女子一出手便这么阔绰，他立时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姑娘要不要再来点菜？本店的贵妃醉鸡可是出了名的……”
　　“免了。”她挥挥手，只当没听见，这时候连掌柜都歇息了，这店里哪还会有厨子，这鸡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看到，“你就拿点冷菜饭上来吧。”
　　一盏摇晃的油灯引着他们上楼，她偏头，却见他眉头深锁，难得的不豫模样。
　　“你在想什么？”在桌边坐定，她问仍是抑郁的他，“是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样差。”
　　“不……”，玉若风缓缓然而定定地摇头，“并非身体不适，我也说不出来确切原因，但走进这客栈我便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感，不，应该说是这镇子……”他摇摇头，戛然而止，“应是我多想了。”
　　她沉默起来，不知该不该说，她亦困扰于这奇异的感受。还是不要让他忧心吧，思量前后，她终归如是想。
　　她微微一笑，想要宽慰他，“许是你太累了，今日早些休息，好好养足精神，明日我去寻大夫，若是寻不着，咱们便早些动身罢。”
　　他点点头，知她强颜欢笑全然是为了自己，亦不想让她多担心。恰好此时掌柜送上几碟小菜和白饭，两人都没有什么胃口，匆匆用了一些便各自安歇。
　　口中虽是那般安慰他，亦没有追兵的迹象，凌素水自己仍是无法掉以轻心。坐在桌边，她静思一会，拿出涤尘剑放在枕边，吹熄烛火，和衣而卧。
　　初时她还能保持几分清醒，可这镇子实在太静，竟似连更鼓都无，连日来的劳碌奔波化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终于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坠入梦乡。
　　而这一睡，再醒来天已然大亮。她有些懊恼地揉揉眉心，没想到自己竟睡的这般沉，若是昨晚有什么人趁夜来袭，她丝毫抵抗能力也无。
　　她忙起来准备用膳，却在回头间被窗边的一抹银光吸引住眼睛，她心头警钟突然大作。连忙掠到窗边，在乌木的窗框上，牢牢钉着一把银色匕首。
　　她眸一沉，心底一凉，昨夜竟有人在她不觉间钉上这把匕首！看到这匕首下还有一封留书，她起下匕首，一张薄薄的绢纸落在她手心。墨瞳在看清上面的字后不由得瞠大。
　　而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前路险，速归！
　　龙飞凤舞的字迹陌生却奇异的熟悉，张狂的字体让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凤眸闪过犀利决绝的光芒，怎么会如此相似……难道是那个人？！
　　她将绢纸小心折好，笼入袖中，随手将匕首放在枕边，慢慢梳洗，脑中却一刻不停地思考。
　　已经过了这么久，江湖上再没有他的传言，他自己也曾说过，此生再不履足中土，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又怎么会发现她的行踪？纸上的字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一直跟着他们，她却毫无所觉？！
　　她蹙紧眉头，一颗心越来越沉，如坠深渊。他跟踪她，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林玉堂让他来的？！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她倏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屋子。
　　玉若风早已在大堂里等她，见到她的身影，唇角不由得弯起微笑，这几日辛苦她了，也难怪她一觉睡得这般沉。可当他看到她匆忙掠下的身影，苍白脸上有掩不住的焦虑，心底一惊，发生什么事了？她竟如此慌乱……
　　还没待他开口问，她已掠到他身前，无法再力持镇定，只是颤声问，“你今晨起来，房中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不知她因何而问，只好摇摇头，“我房里一切都好，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俊眉笼了起来，她会这么问，莫非她屋里生了变故？
　　温柔地握住她肩膀，他墨色深瞳锁住她的脸庞，想要抚平她的不安，只是温言道，“素水，不要慌，你屋中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却呆呆地没有回答，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究竟是没有到玉若风的屋里去还是……她的心悬在半空中，若是他要对玉若风不利，她该如何是好？她又该怎么防范？
　　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让玉若风亦有些不安，难道是她说的追兵赶来了？那怎会完全没有惊动他？或者应说，怎会现在还任他逍遥？
　　千头万绪，她理不清亦剪不断，只得颓然放弃，但既然他没有在玉若风屋里留下痕迹，大概他这次来，目标只是她罢……
　　下意识的，她甩头想要甩去混乱的思绪，“没事的……”她虚弱的轻喃，只要不是针对他便好，她还有自信可以应付。记忆里那个人的影像浮现出来，唇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她，真的应付的来么？
　　他皱起眉头，她失魂般的模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依她的性子，不想说的事情是死也不会开口的，熟悉的无力感又一次浮上心头，他什么都做不到……他知道她是想保护他，怕他担心，可他没有她想的那样脆弱，理应是他来保护她的啊……
　　怔忡许久，她抬起头，却见到他黑眸中闪起火焰般光芒，他……好似在生气？她怔怔想，却没有开口问，心底莫名觉得，他是在为她动怒。暗暗叹气，她知道许多事隐瞒他让他不满，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啊……很多时候，知道得愈少，人愈幸福。
　　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她轻轻开口，“我去镇上打听下有没有好大夫，你在客栈里等我的消息……”她犹豫下还是说道，“如果觉得无甚趣味，你便去周围转转也好……”
　　墨瞳转为暗沉，他抑下怒气，平平开口，“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她还是有些担心的回眸，他却已经背转过身不看她。他冷淡的语气那么陌生，像是针扎般，让她的心，微微的疼痛起来。可她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他好啊，她默默告诉自己，缓缓举步走开。
　　直到脚步声淡去，玉若风倏地转身，黑眸紧紧盯着客栈的大门，她究竟隐瞒了什么？又想自己去承担一切么？那么脆弱的她，却不管何时都想走在最前面。她就不去想，他也会担心，他也会焦虑阿……
　　脚步如同有自我意识般向门外移去，此时他只想跟上她的足迹。可出了大门才发现，她单薄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虽然已近午时，大街上仍有些冷清，没有太多人流。想了想，他还是向外走去，想要舒缓心头的烦闷。
　　集市上人不算多，与这个镇子的规模并不相符，他暗皱眉头，而且最奇怪的是，这里的小贩都懒懒的躲在一边，连客人上门都不理，根本就没有想做生意的样子。这个镇子很不对劲，可也与他无关……他漫无目的的踱步，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压迫感由何而来，只能冀图找到那抹单薄的背影。
　　如织人流蓦地分开，他感到背后一阵强烈的压迫感，迫使他回过头去，不远处站着一个高挑的男子，一身玄裳，掩不住他让人无法忽略的强大气势。然而吸住他眼眸的，是他清冷无情的眼神，凌厉的闪烁着，在一瞬间瞥向他，让他竟起了寒冷的感觉。
　　他蹙眉，他不认识这个人吧，为何他好似盯着他？
　　没料到，那男人见他回头，却利落转身，很快融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他不解得凝眸想找出他的去向，却一无所获，但心底一直压抑的不安，好似在那一瞥中暗暗滋生起来。

　　“你还是只知道用这种办法。”有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凌素水没有回头，来人的脚步声太过轻巧，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是他，也只有他！只有他能在她睡着的时候射入匕首不被她察觉，毕竟他是……
　　来人没给她太多的时间回忆过去，冰冷的声线听不出喜怒哀乐，“下次我不想再在这种地方找到你。”
　　还有下次么？她微微苦笑，拍拍手掌起身，终于转过身面对他。
　　“屋顶是个好地方，我能轻松看到你，你也能轻松看到我。”她停顿下，仍是淡淡续道，“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来找我，剑魔……任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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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邪子是某人很喜欢的一个人物。
汗~越写越喜欢的一个人物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