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痴》羽纷纷

11、第七章 梦与醒（上）

　　“爹、爹，你在哪里？”瘦小的手掌摸索着，碰翻了桌上摆的灯盏，烛油泼洒出来，溅了一地，摇曳的昏黄瞬间转为沉沉的黑暗。好烫！苍白的小手上冒起了无数细小的水泡，“爹？”细小的声音带上颤抖的哭腔，只有哀哀的唤。却仍是只有一室寂静回应。
　　“爹，你在哪里？屋里好黑，水儿很痛……呜……”等不到回答，她轻轻啜泣起来，努力把声音压到最低。爹不喜欢水儿大声，水儿一定不要哭出声……明天早上爹就会来救她了吧，脑袋昏昏沉沉的，如扇羽睫轻轻垂落，意识渐渐沉到了黑暗的底层。
　　画面突然一转，是爹瘦削的背影匆忙地向前走去，没有停留，没有回头。她拼命赶，却怎么也赶不上爹的脚步，跌倒在地，哭着喊，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爹的背影慢慢慢慢消失在眼前……
　　爹，你为什么不回头？你不要水儿了？不要离开我啊！小小的女孩趴在地上，泪流满面，放声哭泣……
　　昏迷中，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羽睫颤动着，泪水不断的滚落，破碎的呢喃声溢出，却带着哭腔，十足让人心怜。看在玉若风眼里，却让他的心，疼痛的无法忍受。
　　“凌姑娘，醒醒，没事的，我在你身边……”他咬牙，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只盼自己的怀抱能多给她一点温暖，能多给她一点醒过来的信心。
　　她的意识浮沉在清醒之间，画面却不可抑制地停留在七岁那年。她一直以为爹会回来，只是，爹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只有一封留书“水儿，见信如晤……”停在她的桌上，画上七载光阴的突然句点。
　　她一直不相信爹会就这样丢下她离去，天真地一直不肯吃东西，以为这样爹就会回来……
　　呜……如果爹回不来了，水儿也死……哭得太过用力，又几天粒米未进，昏眩的感觉让她渐渐失去意识，只是在昏迷前，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仍是，爹，为什么你还不回来看水儿，水儿不乖么？我好想你……
　　大大的泪珠在眼帘下聚集，在她苍白的脸上流连，她微微启唇，却连呼唤的声音都无法完全。他俯首在她唇边，看她痛苦的哭泣，心痛得无法自已。莫名地知道，这就是她心底最深的伤口了吧，在他们面前，她总是伪装坚强冷漠，她的惶恐脆弱不安，却如同梦魇般纠缠着她的心，只有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才露出端倪。
　　她是这样的不擅表达，只好隔开距离，以为戴上了冷淡的面具，就不会疼痛，却不知道，她的脆弱如同一根刺，生根在他心里，挣扎，每一下都扎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叹息着，忍不住俯首，吻上她柔软没有血色的唇瓣，想要给她多一点温暖，多一点安心感，“素水，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绝对不会离开你……”
　　四周仍然暗沉，寂静里只能听见自己泪水滑落的声音，小小的女孩蜷缩在角落。空气里飘浮着茅草的味道，伸出手，泥灰墙熟悉的触感，那熟悉感让她微微的平静下来，唇边挂上了一抹凄凉的微笑，一切都没有变啊，爹一定会回来的，她只要在黑暗中，等待就可以了……身体慢慢的缩起来，意识向更深的底层沉去，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突然有一丝光亮洒进来，闪烁的让她张不开眼睛，涣散的意识被迫凝聚起来。有声音急切的呼唤，那低沉的嗓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寂寞的心弦却随之颤动起来。
　　“素水！不要多想！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玉若风焦急地摇晃着她，小心拭去她苍白小脸上布满的泪水和冷汗，她始终不转醒，他的心犹如悬在半空般摇摇欲坠，又好像在红热的油里滚沸煎熬。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却感觉她单薄的身体颤抖着，蜷缩起来。他狠狠地把她抱进怀里，不顾自己的心痛，只是霸道呼唤，“素水，你给我醒来，不许丢下我！”
　　他不能失去她，不能！不管她曾经在他过往的生命里如何纠缠，她的未来是属于他的，她绝对不可以丢下他不管！即使被她骂霸道也无所谓，就让他任性一次吧……
　　“素水……”好烦，她等累了，要休息……她挥挥小手，想把烦人的声音挥去。可那声音的主人好像比她还更有耐心，更加锲而不舍，那低低沉沉的声音一直不间断，心底悸动愈来愈明显……
　　爹不会回来了……还有谁会记得她……
　　醒来吧，看看究竟是谁，一直唤她的名……
　　如帘羽睫轻轻颤动，一颗晶莹的泪珠刹那划落，滴落在他掌心，灼热似焰。他脸色霎那苍白，抱紧她瘦弱躯体，唇贴近她光洁额头，轻声呢喃，“素水，我在，不要哭……”
　　忽然，有冰凉手心抚上他脸颊，让他惶恐心头巨震，“风，原来是你……”满足的叹息声，轻轻地从他耳边拂过。
　　他慌忙抬头，看到她凤眸微睁，定定看着他略微苍白的脸，恍若隔世。“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轻浅叹息，如烟如尘，墨瞳里写满落寞。
　　她的寂寞表情好似针扎在他心尖，使他的心纠结起来，疼痛便那么猝不及防地蔓延开来。“是梦，总会醒来的……”却仍是淡淡微笑了，深邃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漫溢出自己也不明了的心痛和怜惜。
　　她不看他，只是悠悠的叹气，“梦里，也有你的声音……”
　　这梦，便是她生命中的魇罢，纠缠着她的心，不离不散……他沉默不语，只是用力抱紧她，像要把她单薄的身体揉进体内才甘心。
　　她轻轻叹息，也不再开口，静静依在他怀里，聆听他急促的心跳，小心伸手捉住他的衣襟。他是真的，她轻声告诉自己，他不是梦，他一直在她的身边，没有离开……
　　他好似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只是伸手拂过她零乱的发丝，拂过她忧愁眉眼，淡淡叹气，宠溺无奈，“素水，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呢……”
　　她心头陡然酸软起来，泪眼又一次朦胧，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好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让她失去方寸，乱了手脚。一颗冷寂的心，在患得患失中浮沉。
　　见她掉泪，他慌张起来，修长手指抹去她睫羽上挂满的晶莹，温热的吐息拂在她耳边，让心都酥酥麻麻，“哪里不舒服？再休息一会吧。”
　　“我没事。”她挣扎着，扶倚石壁站起身来，这才看清他们还置身在山洞里，天色已晚，洞口散入昏暗的光线，给一切披上夜色轻纱。不是梦呵，究竟还是有些事，不是梦。她黯然转头，萧梦晨那熟悉的小脸映入眼帘，心纠结疼痛起来。
　　就好像噩梦重演般，她仿佛看到又一个自己，走上了与她相同的道路。她弯下身来，抚着她早已冰凉的脸颊，泪水又不知不觉掉落，“小晨，你为什么这么傻……”她轻轻呢喃，“死亡什么都挽回不了……如果你爹决定放弃，你的命，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他静静站在她身后，痴痴看她又一次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却无法再说出一句安慰她的语句。她的一字一句，清清淡淡，却都打在他心上。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她的过去，她心底一直滴血的伤口，一直未曾痊愈。今天小晨的死，勾动了她内心深处的痛苦记忆，所以那梦魇才会再一次出现罢……
　　良久，她终于平静下来，胡乱抹去泪水，回首望向他，心中却不由感激他的沉默，如果他问起，她委实不知该如何作答，如何解释……
　　“我们……该怎么办？”她垂头轻声问他，竟没了主意。
　　他悄悄伸出手，握住她纤细手掌，修长指尖扣紧，温暖缓缓蔓延，让她躁动的心慢慢沉淀下来。“不能放着小晨和她爹不管，我们就择地把他们下葬了吧。”他叹气。
　　她这才想起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萧陶朱，昔日的武林四公子之一。他的身上挂满太多光环，姑且不论萧家本属武林四大世家，单单作为蜀中唐门惟一外姓弟子，能让唐门素以难以亲近闻名的唐廷杭唐老人接受他入门便是件了不得的荣耀了。他极有经商手腕，家财万贯，为人又豪爽仗义，赢得无数武林中人赞誉，使萧家声势隐隐不输于武林第一世家南宫家。但三年前，他突然不知所踪，再也不曾在江湖里出现，成了不少人心头未解的谜团。没有想到，再见到他，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微微苦笑，她怎么也猜不到，昔日以豪富闻名的萧公子，今日竟衣衫褴褛的葬身于凤栖山里的一个灰暗山洞。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就是萧梦尘口中苦等的爹！事情所有发展委实出乎她意料之外。可当她细细回想，便惊觉到这整件事太不寻常，不由得让她心生疑虑。此地远离川中，找不到理由解释唐门中人的出现，更没有久居于此的缘由。
　　难道说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蹙起眉头，暗暗感到不安。仿佛置身在一张巨大的网里，每个动作都被窥视着……
　　不会的，她摇摇头，甩开脑海中混乱的思绪，这不可能是什么阴谋，玉若风坠崖不过两个月时光，这件事不可能是针对他而来，她更不相信萧梦晨会对他有所图谋。大概只是巧合罢……她暗自告诉自己，忽略心底一角无声滋生的疑惑。
　　她扬眸，却见到他俊美的脸上写满疑惑，温眸闪着不解的光芒。“怎么了？”她忍不住轻问。
　　“没什么。”他转首，给她一个安心微笑，是错觉吧……他暗笑自己的多心，只是适才一恍神间，他仿佛在萧陶朱的衣衫上看到闪烁的金色……可等他再定神看时，衣衫还是灰褐一片。
　　不想让她忧心，他浅笑着转移话题，“方才我已看过，这洞内全是石壁，恐怕无法挖掘，不过沿洞外小径再行大约二十步便可寻到松软的土地，我们把他们的遗体移过去吧。”
　　她微微蹙眉，为他语气中闪烁的不确定，但仍是不发一言，轻轻颌首，俯身抱起萧梦晨瘦小的躯体，向洞外走去。他也弯腰抱起萧陶朱高大的身体，紧随在她身后。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身后山洞的石壁上，隐隐闪过一阵淡金色的光泽，转瞬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