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别故人去》苏默栩

2、第二章

　　熙雯坐在他一旁的桌前，帮忙核对着姑娘们交上来的单子，每年楼里不论是每个姑娘的花红还是具体的物品开支都抓得紧，你若是这一年客人多出手又大方，日子便好过许多。若是一年到头也没做得几个生意怕是连个冬天的手炉也弄不到。熙雯看着那几个花魁人人都要了一两床棉被，三四身棉服，手炉手镯什么的能要的便宜一个没下，悄悄哼了哼。话说起来，这京城的冬天可真是会冻死人的，而每年新进馆的那几个在前两年也是免不了惨淡度日的。
　　“管事，琴烟她们算起来这两三年都领了五六床冬被了，——屋子还装得下吗？”
　　连陌没有抬头，继续做着手里的东西。
　　“她们和我吱过声了，今年她们领的份儿会分一些旁人。”
　　“诶——”熙雯咬咬唇，脸上遮不住满满的惊奇。
　　连陌白了一眼她，笔下也停住了浅笑：“你说女子为人妇为人母都是为了什么？”
　　“啊？”没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熙雯别过头，脸上也起了点点红晕，仔细想了想才道“相夫教子，寻一个依靠，自是每个女子都向往的，也是必定的归宿。”
　　连陌不再看她，继续动起笔来：“是呀，都不过是想多寻个依托，多条路罢了”
　　“这世上，虽说不是谁也离不了谁，给别人一条路却也是为自己留条路。”
　　他笑笑又看向她“其实妇人也好，皇帝也罢，也没什么两样不是。”
　　熙雯变了变脸色，瞄了瞄四周，觉得他有些失言，摇头不敢多说。
　　他打着算盘，却是突然有人叩门，一个小仆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推开了门，跑到连陌身旁道：“方才，有人送过来说是给您的。”连陌将盒子收下，关门，转身，坐回自己位置上。没直接打开，想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不认识什么人要托小厮递东西给自己，想来想去，脸色只隐隐有些阴郁。
　　打开盒子，引入眼帘的是一个扇形的小玉坠，玉质看的出是中等货色不算太贵但胜在样式精致可爱，连陌松开了眉，却更加了几分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举起这扇形坠子上下瞧了瞧，又在盒子里仔细找了找，没发现什么纸条。他斜眼往熙雯那瞥了瞥，那人未抬头似乎还在专心记着单子。那就先不管了，既然东西到了他手上。把玩了一会，将那玉坠收好，想着要是过两个月没人来向他讨，就把这东西卖了想来也可以值点小钱。
　　“管事”等他刚刚将东西放好，就听见楼下有些吵闹，似乎有不少人说话的声响，又一个小仆急匆匆跑上来，侧身在连陌身旁快速说了什么。
　　连陌皱了皱眉，怎的今日这么多事。
　　刚刚走出房，站在楼梯上往下一看，只见一片混乱，整个前厅被弄得七零八乱，杯盘撒了一地，很是狼籍,大部分的姑娘此时还待在房里休息，却也有不少人已经走出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了。
　　已经出来了两个管事，在下面打着圆场，与那满脸跋扈的几人不知谈着什么。有两三个没来得及躲开的姑娘小仆被抓了住强行搂着，大概是新来的没多久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满脸惊恐。连陌眼轻轻一转扫了一遍那群人，叹叹气，走下楼去。
　　也不知道这王爷又是在哪里惹了人不高兴，手底下这些不好见光的行当被拿来出气。
　　其中两个人甚是眼尖，立马瞧见了下楼的连陌，勾起几抹坏笑：“哟，今天连陌也出来了呀，也给哥几个面子下来大家伙一起聚一聚，喝点小酒你说怎么样。”
　　平日里他大都负责管账和内部一些事，不大出来露面。只是一般人不知道他，并不代表这些在常年在京城中混迹的地痞不知，更何况——
　　“还别说，连管事虽然年纪大了，这幅脸依旧还是有些看头的，比起隔壁楼那些小倌也是另有一番风味呢。”连陌走下楼就听几个人调笑道。话说的不好听，却也没什么太为过分的动作，连陌也看出来了今天这伙儿人大概只要弄两个钱，占点便宜出口气也就行了。
　　松了口气，浓重的眼影彩妆似乎也带着浅笑“各位爷谬赞了，连陌这张老脸哪里还能看。楼里不少姑娘倒真真是花容月貌，若各位爷能卖个薄面，我们也叫几个来给大家赔醅罪压压惊。今天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连陌往后边看了看，就有一人拿了一块包着银子的帕巾递过来，那群人的头头笑笑接过，掂掂重量也还算满意，正想和他再讨两个姑娘就算完事。
　　蓦地一声脆响“咯”一声惨叫，连陌猛地一回头，一个小仆跪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不断颤抖着，死死抱着左手。
　　是——被折断了手么，连陌在心中一惊，不少像往常一样，讨两个钱就好了么，怎么今天——。
　　刚才几个叫嚣地最厉害的几个地痞却也被微微吓了一跳，瞥向动手那人，眼里闪过几丝不满却又没再张嘴，似乎也有些忌惮。心里盘算着那些公子哥只让他出出气即可，也不用闹得太僵。再怎么说这背后的人也是位王爷，只干笑了两声，向连陌解释道：“这个——我们这个兄弟向来手重，八成刚才那小厮要跑，他那一手重——”
　　连陌仔细瞧了瞧动手那人，不是他眼熟的京城混混，居然像个正经练家子：“是我们的人不懂事，还麻烦几位爷帮忙管教了。”
　　对方几人对视几眼，也觉得闹的差不多了，很快松下脸，大咧咧坐下翘起二郎腿，眯眼吩咐起那些姑娘小仆，大口吃起那酒菜来。
　　这青瑞王爷在京城里也是个出名的人物，虽是这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年纪却是不大，倒与他这侄子皇帝相仿，只可惜为人谦和到有几分懦弱，在这朝堂之上却也领不到没什么太重要的差事，地位实在一般。只在空余时间开了些酒楼当铺等营生，虽说不少官吏手下也有些铺子营生，但商人总归地位低贱，像他这般身份开得又是最低层营生也实在是京城唯一一个了，平日里倒也安分的紧，也不曾招摇。
　　虽说没什么实权，毕竟王爷的身份在那儿端着，多多少少也与其他皇亲贵胄有些往来，但他为人懦弱，有些人看不爽他不能做些什么，就找些地痞寻寻这生意场上的麻烦。长久以来，两方竟也都习惯了，也晓得那分寸。
　　只今天这人大概是新来的，见着面生不说，与其他几人也似乎生疏的很，一直板着的木头脸一看就与这一帮流氓有些格格不入。
　　那几个小仆和姑娘被带了下去，几人上来开始清理起被弄乱的前厅。
　　本以为今天这事总算又过去了，大门却又是被推开，走进了两人，瞬间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
　　这怎么大白天的青楼妓馆也变得如此热闹，连陌刚陪了两下酒，抬抬眼皮子，倒觉得进来的人好像有些面熟？
　　那一直低调站在角落的眼生男子，也就是那手重，折了那小厮手者，却是抬眼立刻显出几分惊慌。
　　两者认识？连陌停住脚步，真是巧啊。
　　“连管事，这两人是？”那群混混也注意到了，在这京城混久了自然也有些眼界的，说话还算客气，各自收敛了动作，有些警惕，这两人面生的很呢，却又不像是那一般百姓。
　　那两人也不回应，直接走到那角落，原来刚才那新来的人已悄悄躲到了一旁，别着脸，一看便与这进来的人是相熟的。其中一人各自颇高，竟是干净利落就揪起那人的头发，一把拽起拖走!看的旁人都是一惊。
　　“你倒是出息了哈，躲到这儿来了，是真要当混混了是吧。”被揪着的那人也不回话，倒是抓着他的人一脸愤愤，看样子关系还是不浅。
　　那几个混混想说话却又忍住只低声不爽地叨了两句，原来这人是前两日才招来的，看样子有些功夫也不用什么工钱，只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带走了，看那带走他的也不是什么软角色，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打扰。”轻松拖着一个成年男子到门外，那两人才淡淡道，走出门外。大伙才发现原来这门外还有一人，竟是一直没人察觉。
　　是他？连陌看着那一直侧身站在门外的男子，待那人转头，果然正是那前两日在街上与他偶遇之人，难怪了，那天这两人似乎是跟在他身后他方才觉得有些眼熟。那人也瞧见了连陌，居然也还认得他，似乎也多看了他两眼。仿佛朝他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瞬间几人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