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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间章: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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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皇上召您进宫,说是有事相商。”
府上院子里布着假山石景,门外一条汉白玉小桥,桥下流水潺潺。无异摸了摸偃甲鸟的脑袋,将它放在窗台上,馋鸡总是很喜欢这个伙伴。“你可别弄坏它。”他老是警告,“世上就这么一只。”
馋鸡不屑地用脑袋蹭蹭,像是在表示不会对偃甲鸟动手动脚。无异便跟它们告了个别方才走出门,经过小桥时,总是习惯性向底下看看。它们说,水其实就连着另外一个世界,那么,难怪故人残像偶尔会在其中浮现。
长安,永远繁华、热闹的长安。他是生长在长安城中的,最习惯的就是这等繁华热闹。纵使同样的人一天天老去,婴孩一天天出生,只有这热闹的浮云一茬接着一茬,从来不曾衰退。尽管他对捐毒有责任,对大漠有向往,对山水湖间有特殊依恋,然而长安城就是长安城,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无异走近皇宫,下人见到他无不恭恭敬敬,数年过去,如今他已经习惯了,不会再如从前一般羞赧叫他们不要客气。他走进别苑,亭台楼阁,桃花绽放,一切的优美幽静,都像是从长安城中生生隔出的一方,真的或假的浮在半空。无异走上前去,单膝跪地行礼。
“皇上。”
夏夷则转过身,扶他起来,“乐兄,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是。”无异恭敬地答。
“最近可好?”
“一切都好,劳烦皇上挂念。”
“那朕就放心了。”夏夷则顿了一顿,“乐兄,朕有话直说。”
无异从宫中退出来的时候,安尼瓦尔正靠在一棵树上等他。他是他除了双亲之外最亲的亲人,是白拣来的哥哥,在他需要支持的时候永远这么等着他,无异从没比此刻更加意识到亲人对他有多重要。他走到安尼瓦尔跟前,笑了笑。“哥。”
“哼。”安尼瓦尔从喉咙里笑,“想想几年前,还得求着你叫我一声哥;现在你叫了,我怎么反而挺不习惯。弟弟,小皇帝怎么,”他冲着皇宫摆摆下巴,“派你去龙兵屿,是吧?”
“嗯。”
“我跟你一起去。”
“哥,龙兵屿那个地方终究是有点……此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就是知道,”安尼瓦尔握紧了刀把,“所以才要一起去。我不会术法,你去流月城的时候没帮上忙,但那里现在有限制术法的结界,刀剑硬碰硬我还是顶点用的。”
无异低下头,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你要是去的话……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好,如果你要孤身犯险找什么东西,到时候我一定不拦着你。”
无异展颜,“那就这么说定了。”
“哎。”安尼瓦尔跟在他后面,“你这傻弟弟。”
“哥,你就别说我了。”无异挠挠后脑勺,“我一想到能看看烈山部人……说实话,连高兴都还来不及。”
“我知道。”安尼瓦尔拍拍他头顶那只手。
无异自然没有与安尼瓦尔仔细分说夷则究竟交给了他什么事情。他虽然从来不觉得自己了解了夷则这个人,不过仍然具有一种恶形恶相的默契,就是夷则不提的,现在他不会提。无异原本以为这对于他这种有话直说的人来讲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承认,但很快,他渐渐发现自己对其他人也并不直说了。那是不是从他手刃华月那一刻开始的,他难以分辨。他跟着安尼瓦尔的马队,保持乐观;见到闻人的时候发自内心开心;面对夷则,也明白对方不允许自己僭越。他常常在不愿细想的时间里逗馋鸡玩,但这个逗馋鸡玩的他,是怎样的他?
他叫吉祥如意准备路上吃的干粮;用传音鸟给闻人捎去一段口信,叫她在百草谷不必担心;最后,无异把偃甲鸟、通天之器、眼罩统统放在了身上,因此馋鸡没有睡觉的地方了,只能趴在他肩膀上呆着。馋鸡表示理解。
他最后看了一眼定国公府,这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家。
安尼瓦尔牵马过来,他们骑行,一路踏过繁尘似锦,彩缎金车,到了杳无人烟的郊外。日光稀薄,馋鸡变成一只大鸟,安尼瓦尔坐在它的背上新鲜了一会。地面上烟囱变成细小的石洞,山岭只是云雾中些微起伏,目视穷极之处,他们飞向了海。
“哥,你知道现在龙兵屿里面是什么样子吗。”
安尼瓦尔等他接着说下去。
“让我说的话,那就是牢笼。他们从月亮上的鸟笼掉下来,掉到了地面上的监狱里。总之,还是关着。现在我手里有钥匙,但我要做的却不是放了他们,而是进去,每个人抽上两鞭,再送几块糖。朝廷本身惧怕他们的法术、偃术和魔气,把他们锁在一起,里面出现了反对的人,又让朝廷以此势力为借口,锁得更深一层。这样下去,沈夜、华月、瞳,还有……那些人当年虽然做了坏事,但好不容易赌上性命才得到的一个未来,很快就会泯灭。”
“那么,小皇帝是让你去和谈?”
“名义上自然是和谈。”
安尼瓦尔明白了,不再多言。馋鸡轻柔地鸣叫了一声,落在海面上,未等他们下来,又变成了鱼。四周卷起白色浪花。
“养这么个小宝贝真是挺值的。”安尼瓦尔摸摸它的鳞片。
“那是,定国公府多一半的肉都进了它的肚子。”
“你现在是定国公了。”安尼瓦尔看着海中心一个模糊的气团,那是结界的影子,头顶有数朵离群索居的云,“要是当年听了我的话,我买几个小城,你在那里舒舒服服过自己的日子,是不是会更好?”
“这不是好不好的事。”无异低下头,“我知道,只要我在这个位置,这一天就会不断来临。没人比我更适合与龙兵屿交涉,我不能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他从海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非要说为什么,那是师父的愿望,现在就是我的愿望。”
馋鸡来到幻术屏障前,停了下来。
无异念动口诀,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像当年对术法那么生涩,不过他知道师父从来是无需口诀甚至无需结印的,不愧是当年立于流月城顶端的几个人,他们非常强,强到自己花一辈子的时间也未见得能及之一二,只是越是强的越容易消散。
安尼瓦尔的手按在刀柄上。
“小心点,有人过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