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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间章:龙兵屿二 ...

  •   谢小将军在饭桌上的眼神显得十分刻板,但无异忙着跟他们的司令说话,不能时时顾着。他后来知道,新任紫薇祭司无视了沈夜留下来的命令——原本就是形式上的——令谢秉继任了破军祭司,此刻恐怕尚对谢秉的背叛毫不知情。
      无异很奇怪地找了个机会和谢秉单独说话。“你要和师父一样,令谢姓从此与反叛画上等号吗?”
      “我是为了我的理想。”谢秉闷声回答。
      “我知道你是。”无异看了看自己的鞋尖,“但事实是你的太爷爷离开了沈夜,你又离开了你的上司。别人只看到这部分,说的话有多恶毒不是你们的出发点多么正确能改变的,人言可畏。”
      谢秉奇怪地盯着他,“你有体会?”
      “我有。”无异轻描淡写地肯定,“我只是立在殿堂之上,就有人认为我在威胁我的朋友。”
      “看上去你不觉得这是很大的问题。”
      “你跟我不一样。”
      时间晚了,无异挥挥手和他告别,他知道谢秉就站在背后锁着眉目送他的背走远。他总是得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个孩子的眼睛。那双眼睛偶尔会蒙上阴霾,偶尔也会欢脱欣悦、趾高气扬到超出界限,都不是谢衣会有的表情,但对无异来说,那就是一个更生动的谢衣。
      他大老远察觉到房中气息急促,虽闭了声音,却大约是安尼瓦尔正在跟谁发火,难得一见。无异没打招呼地推开房门,果然看到安尼瓦尔正揪着童仆的领子,对方看上去窒息到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说,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谁?你想活命吗?”
      安尼瓦尔的确在咆哮,那是……无异不曾见识过的愤怒。
      “怎么了,老哥?”
      无异平缓地问。见他回来,安尼瓦尔脸上的表情立刻从愤怒换成不干不净的焦急,令他的脸部肌肉扭曲起来,非常可怕。他一扬手将童仆摔在地上,童仆昏了过去。
      “……你这样会出人命的。”
      无异走过去查看童仆的情况,经过茶几上时看见上面放着一杯热茶,大略是这位小仆新沏的。他很顺手地拿过那杯茶就要喝。安尼瓦尔眼疾手快,一枚暗器重重地打在了杯身上。瓷片碎裂,热水烫了无异一身。
      无异不得不掸掸身上的水。
      “别喝,别吃单独拿上来的任何东西,我去叫他们拿银制器具。”安尼瓦尔粗声粗气、恶狠狠地命令,随后用下巴指了指童仆横躺着的那部分地面,“他刚才往你的茶里放东西。”
      “多大点事。”无异摇摇头。
      “你想死吗?”
      “我是说,他也必定是被人胁迫,你这样欺负他有什么意思。”
      无异扶起小童的身体,查看他的脸色和瞳孔。他的脑后被地板撞出了一个大包,有些淤血,想必不好受。除此之外倒无甚异样。无异将他抱到一边去休息。
      “我就是要问出来他背后是谁。”安尼瓦尔吭哧吭哧地说,“弟弟,你的反应真奇怪。你说实话,是不是早就清楚有人要害你?”
      “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无异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馋鸡飞到他头顶上站着,事到如今他已经放弃去叫它下来。“可他们给你下毒你也吃?或者你非要说你就是没警惕性?”
      “别动肝火,老哥。”无异好言劝着,“我哪有那么傻。”
      安尼瓦尔不回答,但充满刀子般的怀疑看着他。现在无异明白他的哥哥已经再也不会相信他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了,他在心下微微叹息,但选择假装无知的样子。无异转过身,给小童的头顶揉了些药酒,那孩子毫不知情,他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放了些什么。
      安尼瓦尔抱着胳膊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了。
      在他身边,无异看见偃甲鸟的翅膀微微一动,仿佛展翅要飞到什么地方去。“你怎么了?”无异走过去奇道,问它,那鸟当然不会回答。而它确实不久之后擅自起飞,无异不得不跟了出去。
      安尼瓦尔毫不犹豫地牢牢守住他背后,他一定打定主意无异去哪他就去哪。
      无异心想算了,但这鸟——面前这鸟完全不听命令。“你要去什么地方?”无异试着问,“停下来?”
      它依然往前飞。
      无异紧接着发现他来到了方才与谢秉交谈的回廊,侵袭而来的纯然室外的热空气让他恍惚了一下,他看见谢秉还在那里。无异正想问这偃甲鸟是什么意思,木鸟忽然失去了动力一般开始下坠。
      无异接住了它。
      “乐前——”
      谢秉一定也奇怪无异为何又回来了,但他话说到一半,瞬时青白了脸色,紧紧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又睁开,瞳孔中泛着两点摇曳的光。
      “乐前辈。”他花了很久,说完这句话。
      但总有哪里不对,无异敏锐地察觉。说不上,还是谢秉的立场谢秉的声音,谢秉的面容和身体,只是哪里真的不对。
      “你是谁?”无异握紧手心问。
      “我是……谢秉。”
      “谢秉不是这么说话的。”
      “那……他应该怎样说话?”
      对了,是表情。谢秉是年轻的,飞扬跋扈的,没有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无异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地跳动了一次,重如擂鼓,胸腔生疼。“哥哥,”他没回头而轻声说,“能不能请你守在外面……我不会乱来的。”
      安尼瓦尔敏捷地从鼻子里发出哼声,“你是要支开我吗?”
      “……拜托了。”
      “只要你保证保护你自己。”
      气势终于弱了下去,安尼瓦尔摇摇头,走到草坪上,能警戒到视野范围内所有点的地方。无异牢牢锁定着谢秉的眼睛,绝不松开,那是谢衣的眼睛,他无法想象自己是以怎样的眼神在做这件事。“师父,你在吧。”他轻声说,意外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冷静的,甚至带有轻微试探和威胁的。
      谢秉没回答他,也许那个人自己清楚,无论怎样回答都是上了无异诱骗的当。
      可是不回答也是上当。无异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如果是谢秉的话,应该问我‘你在说什么’一类的。”
      他试图让自己的话语中充满信心,然后一步步逼近,仿佛每离那个人近一步,他就越发确实了自己的答案。“让我猜猜,”他的声音中带着打磨不去的毛边,“师父你……在偃甲鸟里。谢秉是你的血亲,对你来说,这是真正现身最合适的容器。你是来看我的吗?还是?”
      谢秉闭上眼睛。
      “师父……看着我。”
      他已经来到那个小将军跟前了。他本来应该继续察觉着小将军和谢衣明显而微妙的体貌差距,但是此刻无异看不见。在他眼里,谢秉已经是谢衣的样子,从眼睛开始,那个属于谢衣的景象蔓延全身。
      “我来是想告诉你。”谢秉低沉地开口,已经不是小将军使用嗓子的方式,“你不能——”
      他未及说完。
      脑中有声音在嗡嗡乱响,因为交织着闷响和回响,绵延充血,无异发觉自己的五感并不在正常工作。他重重地把谢秉的身体拽入自己的胸膛,他有信心,这个胸膛可以承担这个少年身体全部的重量,只是他仅仅希望对方不仅止躯壳能感受到,若灵魂也能够窒息,那么便让他自己窒息也可。他握紧拳头,松开,复又握紧。“师父你不可以这样,”他听见自己喉咙发酸地说,“你这样消耗,会让魂魄受损的。”
      他们合在一处的身体彼此交换的执着仍未能相互融化。
      “……那是神决定的事。”
      那人摩挲着他的后背,“比起你,我的损失要小多了。”
      “嗯?”
      无异的声音末尾已经需要收力。“傻孩子,你是想哭吗?”谢秉问。
      “师父你难道想让我笑?”
      “可以一试。”谢秉轻声说。
      只属于小将军的,柔软的手深入了无异的头发,对于无异来说,那是他人掌心温暖柔韧的几个触点。那个温度并不滚烫,甚至带有谢衣特有的清淡冰凉,可是对于无异来说,那就是世界上最舒服的温度。他不得不让自己澄清下来,呼吸那些来自忘川彼岸的空气,而谢秉的声音却是确实的,直接浮现在耳畔的。“我要谢谢你,无异,谢谢你一直以来都把烈山部人未来放在自己心中的第一位,我有时候能够看到,我……明白。”
      他没有回答。
      他不想回答,仿佛回答着把对话这么继续下去,他们的时光就会在谈话中徒然地流失,他不知道时间有多少,只是假装沉默能把每一秒延得更长更细。放开谢秉时,无异没能藏在头发下的耳根灼热。他看见谢秉收束了所有曾有一瞬玩笑的神情。
      “我要走了,无异。”他宣布。
      无异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刚刚——”
      “——你总把偃甲鸟带在身边,自此之后也再没使用过它送信。虽然你并不知道我在里面,可也绝不只因为它被拆过之后不太好用了吧。”
      “我以为是我的术法不够强力能驱动它,我已经——”
      “——是,你的术法进步良多。”
      谢秉露出微笑,“已经足够驱动这世上任何一件偃甲了,我敢说。但是……”
      他的表情泛出哀伤,“我也是来到这具身体里的时候才验证我的想法,魂魄的维持需要代价。你把偃甲鸟放在身边,是因为它离开你时灵力会很快散去,是因为我在其中消耗,我在……消耗你的生命。”
      “那又如何。”
      “答应为师一件事,我本来是来说这个的。”
      谢秉一只手指压住无异的嘴唇,令无异不能动弹。
      “无异,你要珍重。”他一字一字沉着地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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