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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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空气都变得潮潮的，平添了几分凉意。地面还是湿的，就有不少人围坐在季花堂的戏厅里。今天是季礼和季岚的首次搭戏。季礼的唱功无人不知晓，凡是爱听戏的人，对他的技艺没有说不的。但是季岚，没有人听过他唱戏。
“紧张吗？”
换好戏服的季礼问坐在梳妆镜前的季岚。季岚笑着摇摇头，手却紧紧抓着戏袍的一角。季礼的手掌覆盖上他的手，蹲下身子。
“就像平时练习时一样唱，别紧张。”
“嗯。”
他们唱的这一出是季礼一直在演的《游园惊梦》。先是花旦出场，看着季礼从幕后跨上台去，季岚躲在帘子后面注视着。听他唱了七年，第一次和他同台搭戏。要是在台下，我们也是夫妻该多好。
季岚垂下眼帘，他所想的只是奢望。他和季礼不可能，因为季礼是男儿身，自己也是。
看明白这感情是在去年。
季花堂对面是家米店，两家关系一直都不错。米店的老板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儿，小姑娘长得亭亭玉立。季岚知道米店老板的女儿阿芷和季礼从小就是青梅竹马，阿芷时常来找季礼请教戏曲。季岚看得出阿芷的心思，她不是为了学戏，而是为了接近季礼。她看季礼的眼神，是带着爱慕的。
阿芷个子不高，小巧可爱，身上总是带着香粉。本来就长得好看，每次来找季礼的时候又是一番精心打扮，更是玲珑夺目。季礼看见她来了，都会笑的特别开心。有时候，季礼会亲昵地捏阿芷的鼻子，或是替她擦掉嘴角的糕点屑，又或是亲手喂她吃糕点。季礼还会不辞辛劳带着阿芷连夜出城逛庙会，这些季礼从来没有对季岚做过。季岚躲在屋后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只能暗自苦笑。
要是自己也是个女孩，季礼会不会也这样对自己呢？
季礼手把手教自己写字的日子回不去了，病了伤了，也不会紧张地关心问候。淡了，什么都淡了。
季礼没有注意到，他和阿芷喜笑颜开的时候，季岚总是躲在里屋暗自忧伤。就算被季礼看出来端倪，只要季岚不说，季礼也就不会问，只当是他心情不好罢了。
什么都淡了。
有一次，阿芷扯着季礼的衣袖要他带自己逛街。外头刚下过一场雨，季岚受季礼托付去买脂膏，没有带伞。回来时被淋了一身，捧着脂膏盒子正好在门口遇到要出去的两人。季礼没有看季岚一眼，接过脂膏盒子送给了阿芷。季岚还记得那时季礼对阿芷说话的模样。
季礼挽着阿芷的手，低着头，声音和平常不一样的温婉，眉眼透着柔柔的笑。
“喜欢吗？”他问阿芷。
“喜欢！”阿芷接过盒子。脂膏盒子被藏在衣服里面，季岚宁可自己被淋湿了，也不愿意季礼托付自己买的东西受到损坏，所以脂膏盒子是干燥的。雕花盒子涂了漆，油亮油亮的，雕的桃花就像阿芷的脸一样迷人。
“喜欢就好。”
季礼挽着阿芷踏出了房门，始终没有回头一下。
“呵，呵呵。”季岚笑了声，兀自抹了抹脸。脸颊有水珠掉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天夜里，季岚病了。发了烧，虽然不是滚烫，头却疼得厉害，身子也冷。喝了点药，他就缩在被子里，看着窗外。窗户微开，天上没有星星，月亮也不见影子，四处暗暗的，季礼还没有回来。
不知等到了多晚，季礼才回来。季礼的屋子其实就在季岚的旁边，路过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花香，姑娘家的香粉味道。季礼在他的门前停下，看不清在干吗，似乎在向里张望，季岚揪了揪被子，躺了下去。
因为烧得不重，第二天就退烧了，只是季岚的鼻音很重，一听就知道是受了凉。季礼还是没过问什么。
季岚的身体底子差，生病不好好调理就气虚。烧退后，他只吃了一顿药便不再吃了，没想到寒气越侵越深，影响了肺。季岚终日咳嗽，戏也不好排，起先季礼还是没注意，命人煮了点姜茶送去。到了后来，季岚咳得连话也说不上，甚至咳出了血丝，季礼才注意起来。
大夫一诊断，是寒气侵体，开了好几副药。吃了药，季岚还是不见好转。季礼给季岚请了个洋医生，医生说是肺炎。又是扎针又是吃药，季岚的病才有起色。数十天后，季岚终于不再咳嗽。但这一病终究是伤了底子，落下了病根。季岚时不时还是会干咳。
季礼猛然想起来那日买脂膏的时候，季岚似乎没带伞，只顾着阿芷忘记了他。
他问季岚是不是那日淋雨才病的。
季岚回答，忘了。
不是他真的忘了，是他不想责怪季礼。季礼没有错。谁会关心一个捡来的人呢？
季礼能请大夫替自己看病，季岚已经满足了。只可惜，没有病死。
至少死了，不用这么难过。
过些时日，阿芷又来找季礼了，这一次，米店的老板也来了。阿芷和季礼照常出去逛街，米店老板和老太爷在大堂里谈话。季岚躲在柱子后面偷听，心知是不好的，可忍不住。他隐约觉得，这谈话一定和季礼有关。
果然，是提亲。
阿芷再过一年就满十五了，可以出嫁。对于未来夫婿，季礼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因为阿芷喜欢他，他又对阿芷很好。
季岚听了一半便不再听下去。结果很明显。
老太爷一直都笑得很开心，还时不时夸赞阿芷，显然是赞成这门亲事。
季岚低着头走到戏台幕后，里面摆着演出用的戏服。季岚挑出季礼的戏服，往脸上蹭了蹭。他脱掉自己的长衫，穿上戏服，坐上梳妆镜前，对着镜子一笔一画替自己化着妆。花旦妆，他再熟悉不过。每每上台前，季礼的妆容都是自己亲手化的，又怎么不熟悉？
他凑近镜子仔细瞧着，镜子中的自己楚楚可人，长的丝毫不比大家闺秀差。嘴角微微翘了翘后，神色又黯了下去，只可惜——
“我终究不是个女人......”
他整理好戏服，洗去了脸上的妆容，走出季家大院。
淡了，什么都淡了，也完了。
季岚没有回去。季礼回来后找不到他，便差人去找。绕着他去过的街道、茶馆、客栈，找了几圈，也没有人影。两天，找不到季岚，季礼急了，贴出了寻人启事。
季岚并没有走远，他就在季家废弃的马棚里。在那里，是他第一次遇见季礼的地方，那时的他还是个小乞丐。
他的长衫留在季花堂，里衣被弄得很脏。脸上又抹了泥巴，头发乱蓬蓬的，这样谁都认不出他。他要做回他的小乞丐。依赖了季礼太久，是时候放手了。
他感谢季礼捡了他的命，感谢季礼教他读书识字，感谢季礼教他唱戏。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和季礼终究是两条船上的人，除了感谢，没办法报答。乞丐才是他的归宿，早该死在街边的。
遥羡归时满夕岚。
季岚？
阿草受不起这么诗意的名字。阿草到头来也只是根草而已。
他以为自己对季礼的感情只是依赖和感激。看了几出戏，读了些诗书，也读了些洋人的书，对这样的感情他有过怀疑，又给予了否决。直到季礼不再注意自己的时候，他暮然发现，原来这感情早就越过了界限。他的感情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他只能压抑再压抑，压抑到看不出破绽，然后坦然地释怀，放开。是，很痛。可不得不痛。与其看着季礼和其他人生活，不如早点离开。他怕万一哪天压抑不住，说出来会影响了季礼的一生。
现在的他言情爱还尚早，但谁有能保证感情这东西的滋长呢？他知道，自己爱上了季礼，从很久以前开始，大概从初见的时候就爱上了。他必须做出来个了断，季礼给了他太多，他也该回报。如果未来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的障碍，也许变回乞丐也不错。
季岚咳了几声，又开始下雨了。他抱起身子，将脸埋进手臂里。
“阿草......”
猛然，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季岚惊讶地抬头。季礼打着伞站在他的面前，目光柔和，眼角闪着光。
季礼蹲下来，抱住季岚。
“阿草，我们回家好不好？”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胸膛，熟悉的心跳，熟悉的体温。是他。
“你认错人了。”季岚推开季礼。
季礼用衣袖擦着季岚的脸，不顾他的否认，边吸着鼻子边说：“阿草，别闹了。躲猫猫不好玩，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听话，我们回家去，我让人炖了鸡汤，热乎着呢。”
季岚看着季礼，季礼居然流泪了。季岚低下头，心里翻腾得难受，他不想回去，可是现在......为什么季礼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会哭......
“阿草，我们回家。不要再离开我了。阿草......”季礼又是一把将季岚拥住。季岚没有说话，身子抖动着，耳边一遍遍回荡着季礼的声音。
“季......”季岚还是没办法叫出他的名字。
季礼抱起季岚，伞被交到季岚手里。季岚惊讶地看着季礼的举动。
“快把我放下来......”季岚涨红了脸。这里几乎没什么人来，可这样被季礼抱着，实在太害羞了。
季礼抱得更紧，说：“我不放。阿草不和我回家我就不放。我终于找到你了......”季礼说着，又流下两行泪。
“少爷，我回去，”季岚咬着嘴唇，说道，“快把我放下来。”
季礼狐疑地看着季岚，还是放开了他。
“少爷，”季岚忍着哭腔，“阿草不值得少爷找。阿草原本就是个乞丐。”
“我不管！”季礼拉起季岚的手，“从你叫季岚的那天开始，你就是季家的人。你不是乞丐，你是季岚，遥羡归时满夕岚的岚，你是我的季岚。”
“少爷......”看着季礼专注的神情说着这些话，季岚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阿草别哭，我们回家。阿草，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这辈子打死我都不会！”
季岚披上季礼的衣服，被季礼牵着离开马棚。回到季家大院，阿芷望着门口忧心忡忡，见到了季礼两眼一放光，又迅速低下头，咬着嘴唇。季礼上前说了些什么，阿芷睫毛颤了颤，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边哭着边点头，然后离开了季家。
之后季礼告诉季岚，阿芷问他愿不愿意娶她为妻。季岚告诉阿芷，只是拿她当妹妹。阿芷就哭了。季礼对老太爷又说，他已经有中意的人了，所以推掉了与阿芷的婚事。
季岚有些意外，季礼喜欢的人居然不是阿芷。虽然很想知道季礼中意谁，但他还是压进了心底。不知道好了，季礼找回了自己，只要留在他的身边，就足够了。无论季礼喜欢谁，都不会是自己。
季岚正想着，被人推了一把。
“该你了准备准备！”
季岚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衣冠。随着音乐上了台。
这一出演得很成功，季岚也由这一出戏成了角。老太爷在后台看得很满意，这孩子没白培养。
后来，季礼和季岚就成了固定的组合。季礼唱旦，季岚唱生。季礼演妻，季岚演夫。可台下，季岚时常会想：
要是真的能和他做夫妻该多好。
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