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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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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季礼就让人给季岚做了几身衣服,报上尺寸的时候,老太爷和季礼又一次为他惊讶。这孩子长期缺乏营养,瘦得做衣服的商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无论衣袖衣领怎么裁剪,都会漏风。
季礼怕和其他人一起,季岚会被欺负吃不饱,于是特地吩咐了和自己同桌进食。和季礼同桌,意味着和老太爷同桌,季岚知道这样不妥当,便推脱不去。没成想老太爷竟然也同意了,但季岚还是不敢和老太爷同桌。见季礼是坚持不同桌,季礼只好吩咐人把季岚的伙食分开放,荤菜多些。
季岚在照顾下,终于长胖了些,也开始长个。虽然发育依旧迟缓,但比起刚进来时,总算能够分辨清楚性别。原先因为瘦弱拔尖的下巴长了肉,有了男孩子该有的硬朗线条,身子骨也不再那么单薄。他干起活来很利索用心,也许是为了报答季礼,所有的活都不敢马虎。唯独一点,他为人很内向,不会主动和人说话,对季礼也一样。在季家的时间越长,他就越不敢和季礼说话。见了季礼便躲着,偶尔碰着了也是低着头打个招呼,迅速离开。
其他下人们都觉得季岚知恩不报,反而有欺主的势头,不免有嚼耳根的。这些话会传到他耳朵里,自然也会传到季礼耳朵里。
季岚怕季礼赶自己走,才会主动送茶打招呼。尽管没有说什么,季礼似乎总能猜出他想表达什么。
每当季岚捧着空茶杯离开,季礼都会说:“放心,我不赶你走。”
季岚心里很难过,季礼分明就是怀疑自己。末了,他却只能道一声谢。
然,不是不想和季礼亲近,而是他不能。
季岚发现自己对待季礼的感情似乎不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竟然生出一种依赖。
除了去世的娘,只有季礼肯真心待自己好。李妈待自己半生不熟,小李是个哑巴也不和自己打交道,其他人都不喜欢自己是乞丐身份。他依赖季礼的笑,依赖季礼的关怀,依赖季礼的好,依赖季礼手把手教自己写字。他太依赖季礼,所以才害怕。
他是捡来的仆人,季礼是主人。仆人要做的就是伺候好主人,可季礼为他做的,比他为季礼做的多。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因为太想靠近,所以只能逃避。这样,就不会妨碍到季礼,这样,就不会依赖季礼。
可他看到季礼排戏的时候,却又难以抑制住心头想要靠近的思绪。
透过窗子看到只穿着里衣的季礼,赤着脚站在地毯上,咿咿呀呀唱着《游园惊梦》。虽没有演出的行头,没有浓妆艳抹,单是专注的神情却能让季岚痴迷一天。
季岚开始偷着学。季家最忌讳的就是偷偷学戏,这是窃取技艺,不劳而获。为了更接近季礼,季岚不怕惩罚。季岚学着翘起兰花指,学着踏步,学着提着嗓子唱歌,缺乏基础功的他始终也学不会。坏事往往传得快,偷学的事很快被老太爷知道了。
老太爷拿着藤鞭,抽的却不是他。
“畜生!你看看你带回来的人!都开始偷着学艺了,要是被他学去,咱季花堂还靠什么吃饭!”老太爷边骂边打着季礼。季礼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衣都被抽得绽开了棉花,棉花上沾着血。
“太老爷,您别打了,不能怪少爷!”彩秀哭着跪下来替季礼求情。
“是啊,老爷。季岚也许不知道,只是觉得好玩才学的。太老爷,别打了,少爷才九岁,会扛不住的。”彩云也求情道。
“你们滚开!我教训季家的败类,还不用你们插嘴!”
说着又抡了一鞭子,季礼皱着眉头,身子震了一下,没有说一句话。
李妈也看不住了,上去劝阻。
“老爷,少爷是无心的。季岚在杂院我也看着,干活挺用心,学戏说不定是玩的。”
“李妈,你是院里的老人,你知道规矩。这臭小子破了规矩,差点害得技艺外泄,不给点教训不长记性!”
“可是太老爷”,少爷没错啊!
彩秀跪着上前,挡在季礼前面。
“是啊,是啊。”下人们纷纷回应道。
季岚看着受伤的季礼不知所措,既心疼又害怕,跪在一旁不敢说话。盯着季礼的伤口,咬着嘴唇,不敢哭。
“你这个祸害精,倒是说句话啊!”彩秀上去拉扯季岚。
“我......我......”季岚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来。
彩秀气得直接一脚踹上去,边骂:“贱人!少爷迟早被你害死!贱人!”
“彩秀!”彩云见了赶忙阻止。这里有老太爷主持,彩秀公然辱.骂季岚分明是对老太爷的处决有意见。要是追究,彩秀都别想在季家待下去。
“气死我了!”老太爷扬手又要打,下鞭的一刹那,季岚扑上去挡在季礼身上,背上狠狠挨了一鞭子。季岚的衣服没有季礼的厚,身子也没季礼结实,这么一鞭子下去,顿时就皮开肉绽。
季岚轻咳一声,强忍着泪水,对老太爷说:“太老爷,我错了。别,嘶——别打少爷。”
“你!”老太爷被他的话气得一噎,又是一鞭下去。
“呃!”季礼想要推开季岚,却被季岚死死抱住,一鞭子又挨在季岚身上。
“阿岚......”季礼瞪着眼睛看着疼出汗来的季岚。季岚眼里蓄着泪水,强颜笑着朝季礼摇摇头。比起自己受罚,季岚更怕连累季礼。鞭子打在身上,疼,打在季礼身上,更疼。
“太老爷,”季岚又说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偷学技艺,和少爷无关。是我骗了少爷。”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都惊讶地看着季岚。季礼也吃了一惊。
“好!居然养了个白眼狼!好啊!”
眼看着鞭子又要下来,季礼赶忙推开季岚。季岚就是铁了心死死不放,一鞭一鞭都打在季岚身上。老太爷用力不轻,不要说身前挡着的季岚,每一击都能让季礼感到震颤。要不了多久,季岚的呼吸就开始急促。
“爷爷,不能打了!季岚快不行了!”
季礼趁着间隙,对老太爷喊道。
季岚的背后血肉迷糊,鲜血淋漓,淡青色的褂子变成了深褐色,看得下人们也都触目惊心,开始求情。
“太老爷,他们都是孩子,就别打了。您动气对身子也不好。”
“是啊,太老爷,少爷知错了。季岚也认了错,您看就算了吧。而且季岚也没学成不是?”
“太老爷,季岚都被打成这样了,再打要出人命的。”
老太爷闪着老泪,叹了口气,看着躺在季礼怀里意识模糊的季岚,甩甩手。
“带下去。”
“快快!”季礼招呼着人先把季岚带下去医治,“轻点。”
“季礼,你留下。”老太爷又道,众人又一阵紧张,季礼点点头,众人一步三回头,不安地离去。
“爷爷。”季礼跪下。
“唉,季礼啊,你知不知道差点引狼入室啊。”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抹了把眼睛。
“爷爷,对不起。可是阿岚不是故意的。他一定是不知道才会......”
老太爷手一挥,季礼打住了话。
“我知道,你这孩子和你爹一样,太容易轻信别人。你爹不学唱戏,跑去经商,到头来被人害死在码头上,就是因为太轻信别人了。凡事都要留个心眼。”
“爷爷,我知道。可我相信阿岚不是那种人,总会有原因的。”
“唉,你啊......去看看他吧。”
季礼朝老太爷扣了个头,转身离开。老太爷蹙着眉,一个劲或摇头叹气,或拍着腿。
“大夫,他怎么样?”
“他本来体质就偏虚,又伤到了筋骨。会不会落下病根,很难说啊。”
“那怎么办?”
“别急,他年龄小,恢复能力快。我给他开了几贴药膏,按时给他敷上,切记伤口不能沾水。好在现在是寒冬,这伤要是搁在伏暑天,非烂了不可。另外,他的身子必须外敷内用,好生调养才行。这几副药也得按时服用,良药苦口,过了最难熬的一阵就行了。”
“谢谢大夫。”
季礼行了个礼,吩咐彩云送大夫出去。送走了大夫,季礼打发走了其他人,一个人守在床边。
季岚被抬走没多久就晕了过去,抬他的人手上都沾满了血。他背上的肉是被打烂了,白色粉色一片片全翻在外边。他自己没有意识,没办法抬头,躺也不是,趴也不是,最后还是让人把头扶着才让他趴下。
季礼的指尖轻轻拂过季岚的背,背上已经绑了绷带,点点血色渗透了绷带映出来。季礼眉头拧得很紧,只是摇头。季岚的衣服在就诊时被脱掉了,生怕他冻着,就帮他盖好被子。
“阿草......你这是何必呢?”
季礼握了握季岚冰凉的手,将他的手也塞回被子里。原先季岚的身子就是冰凉的,季礼又怕盖了被子捂不暖,便就着床边躺下,脱掉了自己的裘皮大褂盖在被子上,侧过身子,一只手揽着季岚一只手枕在头下,睡在他的旁边。
“阿草,只要你醒了,我就教你唱戏。”
季礼看着季岚轻声说道。季岚眼皮动了动,也不知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