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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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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总算找到您啦!”豆子一激动竟然跪了下来。
“好兄弟,其他人呢?”
“小武,老张都在京城,还有几个兄弟分散在天津,但是……二虎为首的兄弟下落不明,还有些兄弟为了打掩护,牺牲了,还有刚入伍的二小子……挨了一记炮,前天也……也咽气了。他……他才十六岁。”豆子说着,语调渐渐弱了下去,脸上也没有来时的风采,昏黄的灯光下映出一张年轻却刻满沧桑的脸。
听完他的陈述,屋内一时寂静。丫儿趴在季岚怀里,扯了扯他的袖子,意思是要睡。季岚抱着丫儿回到里屋,再出来的时候,三个人依旧保持着沉默,石头和豆子紧绷着脸,神色愈发凝重。季礼看见季岚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季岚便明白了,端着茶具泡了一壶热茶。一时间,屋子里散出淡淡的茶香味,沉重的气氛被茶香冲淡了些。石头捧着热茶,看着蒸蒸的水汽,叹了口气,想要掏出烟来吸,却发现衣兜里早已空空如也。抿了一口茶,他起身熄掉了所有的灯,只留下桌上一盏微弱的煤油灯,说:“夜深了,屋子里太亮会引人注意。我和豆子还有事商量你们早些睡吧,”说着看了看季礼和季岚,继续道,“麻烦你们太久了,我想我们该离开了,剩下的事还得我们自己解决,不能拖累你们。”
季礼一惊,季岚也微张着嘴似要说些什么。虽说季岚不希望季礼和战争扯上联系,更不希望他因一时热血而去冒险,但略去石头和豆子战士身份,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和石头认识几年,早已是知交,和豆子虽刚认识不久,也算是朋友,况且如今他们人单势薄,处处又都是敌人,怎么能安下心来。
见石头心意已决,季礼没法说什么,季岚此时却开口道:“石大哥和豆子兄弟急着要走我们想拦也拦不住,但是现在敌军四伏,你们剩下的兄弟联系甚少,怎么保证离开后一定安全?况且汉奸这种事谁也吃不准,没准那位潜伏在队里的日本内应正好在北平,你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石大哥的心思我明白,你怕连累我们,但我们要是怕被连累早就赶你们出去了。乱世当道,最重要的就是团结,你们是战士,为国家奋斗,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不闻不顾。您和豆子兄弟都再住一阵儿,等风头过了也不迟。”
季礼点点头,不等石头拒绝忙接到:“是啊,大哥,姑且再先住一阵儿。我和阿岚决不会走漏风声,丫儿也是个机灵的孩子,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放心吧。”
石头没说话,抿着嘴,沉默许久后才长长叹一口气,说:“哎,那也就先这样吧。豆子,你也伪装一下,别给那群龟孙子认出来了,连累了季兄弟。”
“嗯,好。”
翌日,北平胡同里又多了一个半面丑陋的乞丐,终日游走在街头巷尾的茶馆饭局门口,守着一个破碗歪着脖子乞讨,午时便悄悄晃到季花堂后门,一个瞎眼瘸腿的老头儿老早就候着他,递给他两个馒头一个玉米饼子,顺道打着暗号交换打听到的消息。
日子一晃儿过去了半月余,眼见着战事愈演愈激,情报却进展甚微,石头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怕是没等到兄弟的消息反而害了季礼季岚。
石头坐在院子里埋头吸着烟,眉头宛如刀刻般紧锁,他沙着嗓子说:“兄弟,我知道你们有心,不怕死,但是我不能拖累们。这战火愈来愈激烈,日本鬼子逮到人就杀。我们没多少时间耗下去了。哥必须走了,甭管哥今后怎样,就是死了我也没遗憾,至少心里踏实,死得其所。但是每天窝在这里,既浪费时间又收集不到有用的情报,还常听闻着哪里的村子被洗截了,谁家姑娘被糟蹋了,我就难受!我是一个战士,我是为了国家而战,我不能抛下我的职责蜷缩在安全的角落,看着百姓受苦,看着兄弟送死!你们别留我,我决定了,今晚就走。”
季礼和季岚见留不住了,也无可奈何。石头的心意宛如他的称呼般坚硬,决定了便动摇不了。两人对望一眼,互相摇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今晚石头他们就要离开,可是北平四处都是鬼子,一不留神就会被抓个现行,着实让人捏把汗。季礼和季岚对坐着,谁都不发话,两人似乎各自寻思着什么。
“阿岚,”季礼开口道,“今晚,我想送送大哥他们。北平的路我虽谈不上轻车路熟,但至少还算是熟悉,我想看着他们出去,心里也踏实点。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自己有危险的。阿岚,我保证,就这一次,让我送送他们。”
季岚搓着手掌,目光飘忽,似是心不在焉。季礼握住季岚的手,微一蹙眉,低沉道:“阿岚!”
季岚掠了季礼一眼,眼神淡淡的,依旧不说话。季礼鼻子里哼了一声,起身离开。同时,季岚停止了搓手心,目光尾随着他的背影,鼻翼翕了翕,待到季礼走出视线才轻轻叹息一声,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是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终究是要走的,留不住的。无论如何挽留也好,以感情当作令牌,牢笼般锁住一个人的心,终究还是太自私。自私的感情最后难受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夜终于还是来了。季岚铺好了被子,点上一盏灯,靠在桌子旁等着季礼。夜渐深,气温骤降了很多,季岚打着盹儿,风一吹一个哆嗦醒来。煤油灯烧得只剩灯芯,昏昏暗暗地苟延残喘着,房间里静悄悄的依旧只有季岚一个人。他缓缓起身,趴在桌子上太久骨头都僵了,稍稍活络活络了筋骨,腿却麻得失去知觉。他站起来,腿一软向前一跌。“哐当!”、“乒乓!”碰倒了椅子,撞翻了茶具。他龇着牙,发出轻轻的“嘶”声,吃痛地爬起来,掌心磨了道浅浅的口子。
蓦然间,心头像被堵住了般,塞得酸酸涩涩。眼泪淌在手心,温温热热,刺得伤口生疼生疼。
季岚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膝盖还是有些疼,顾不得疼,天亮之前他想找回季礼。哪怕,他不愿回来也好,哪怕,只是能见上一面也好......只是,不要见到一具尸体......
拐出门几里就听见闷闷的枪声,季岚瞳孔一收缩,跑的快了些,脚步也愈发慌乱,撞倒了别家堆放在弄堂得竹竿。竹竿散落一地,阻了去路,几根竹竿砸上了季岚身上。季岚随手拨开身上的竹竿,毛刺扎进肉里也不觉疼,心里只是害怕。踩着竹竿,又摔了个磁实,咬着牙依旧跌跌撞撞,枪声、人声也变得清晰。
枪声刺耳,眼前跌落一个血人,张着眼,嘴角挂着血沫子,身体还一抽一抽的。季岚吓坏了,瞪着眼愣是没叫出声。倒下的人是豆子。
他伏在地上,魂出窍般呆呆地看着鲜血淋漓的豆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
季礼……季礼……不要……
“季礼呢?阿礼在哪里?他在哪里?”季岚伸手拍了拍豆子的脸颊,却摸到一手血,豆子的瞳孔已经涣散,体温慢慢下降。他摊着血红的双手,神色呆滞,恍然间被一双手从后面拽住,嘴巴被捂上,脖颈被重重一击,来不及思考便被一路拖进了小巷里。
季岚抚着酸痛的后颈,吃力地爬起来,他看着掌心的纱布和整洁的衣裳,环视了四周。石砖土墙,墙面都是裂缝,昏昏暗暗的。他躺的床,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块木板垫在土堆上,破旧不堪。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不由心生诧异,下床走动。
这里没有窗户,墙砖不是石头就是土块,没有灯,家具也只有一张床和挨着床的一张矮桌几把破椅子。
“哎……”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季礼走了,丫儿又找不着自己,一定很害怕。季岚微微叹一口气,却被人从后面抱住。
“阿岚。”耳边分明是季礼的声音。季礼靠在季岚肩头轻唤他的名字,似是道歉又似是示爱,季岚一愣,缓缓推开他。
他问:“师兄?你怎么在这?我又怎么会……丫儿怎么办,她见不找我们会担心的。”
季礼拍拍季岚的肩,示意他坐下。一同坐下后,季礼先是凝视了季岚一会儿,看着他微肿的双眼眉间爬上一丝哀色,被打晕的时候,季岚一直流着眼泪。他伸手握住季岚伤痕累累的手,似乎这样能减少一些内疚。
“丫儿我已经去看过她了,我告诉她我们会晚点回去,她会呆在私塾,等我们接她。昨夜我悄悄跟着石大哥他们,起先安然无恙,他们走的路都是些隐蔽的死角,不容易被发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在路口遇到的日本人越来越多,似乎是早就接到了暗号,眼看着大哥他们乱了手脚,我就想办法让他们改了路。但是,原本我改的路线开始也是安全的,后来也出现了鬼子的围睹,石大哥就猜想是不是有人透露了我们的行踪。”
“是豆子吗?”
季礼摇摇头,答:“不,只是他被人暗算了。”
“暗算?”一席话让季岚摸不着头脑。
“先前豆子遇到过熟人,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们,肯定是那个人不让说,而十有八|九那个人就是汉奸。豆子着了他的道,被骗了。索性他没有把落脚点告诉给那个熟人,不然丫儿肯定危险,”季礼叹了口气接道,“豆子中的子弹原先都该在我身上的。他硬生生为我当了那些炮弹……”想起豆子血肉模糊的样子,季岚心中一阵唏嘘,有一种复杂,不知是喜是悲。
“我明白了。”季岚打断季礼。
季礼理了理季岚凌乱的头发,抚过他受伤的手掌,柔声道:“疼吗?”
季岚微微低下头,抿了抿嘴摇头。
季礼的唇磨过季岚的眼睛,轻声细语:“对不起。”
“你……还是要走吗?”季岚抬起头问,眼神迷茫像个孩子。
季礼的心微颤,拥他入怀,未付言语。良久才道:“豆子是为保护我才死的。”
“可那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
“我没有。我只是……”
季礼欲言又止,季岚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你答应过我不参军的”,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要是想去参军,就去吧。”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漠然。
季礼惊讶地盯着季岚,半饷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那种茫然的麻木的冷淡的神情想到一样剜在他的心头,他知道,季岚是真的伤心了。曾经的诺言那么轻易便化作了浮沫,破碎在指尖,连握住的勇气都没有。那时的信誓旦旦,却成了最伤人的利器。
石头进屋,见气氛不对,故意扯开话题。
“季兄弟,这次还好有你暗中护送,才没出更大的岔子。只可惜了豆子那个憨小子,媳妇儿都还没娶……狗日的汉奸!要是我知道是谁,一定挑了他的手脚筋,让他跪在兄弟们的灵位前,问问他还有没有良心!岚小兄弟也差点受伤,大哥我也确实过意不去。要不这样,季兄弟,你先送季岚兄弟回去,往后我们的事还是的靠我们自己解决,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也别劝什么,听哥一句。家和什么都好,不要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才后悔。”
听到生离死别四个字,季礼眉头蹙了蹙,想起了季岚先前病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隐隐的疼。参军也好,留下来也好,是一杆不能平衡的秤,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往哪倾斜都觉得不舒服。
季岚却问起来:“石大哥,先不说这个,我们现在在哪?”
“这儿是一个地下党蜗居点。昨天听到枪声的有好多人,老百姓吓得都不敢出门,所幸有我们的队员听到枪声就知道是我们出事了,暗地里一路跟来,恰巧遇见我和季兄弟,我们撤退的时候,看见你趴在地上,面前是豆子,见你两眼失神,情急之下把你打晕了。”季岚点点头,起身。
“既然这里是这么隐蔽的地方,我就不久留了,告辞。”
季礼见状向石头投了一个道歉的眼神,也告辞而去。
石头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喃喃:“家,国,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