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馄饨包饺子

21、第二十章

　　季礼赶紧将石头扶了进去，关门前警觉地望了望，确定没有人看见才锁上门。
　　石头一副农民样子的装扮，双手插在衣袖里，佝偻着背，衣服破旧不堪全是补丁，看起来像是一个逃难的人。进屋后他立刻挺直了腰杆，袖子一甩，拥向季礼。
　　“季兄弟，好久不见！”
　　“石大哥，你怎么会在这？”
　　石头神色一沉，眉头皱到一块儿。
　　“上海失陷你们也知道了吧。我们队里派去侦查的战友一个都没回来......南京又......唉......总之现在鬼子越来越猖狂，牺牲的兄弟越来越多，失去的土地也越来越多，可是现在的兵力......唉，对不住那些死去的弟兄们。而且出了内鬼，迫不得已，组织命令我们四处分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次团结起来。”
　　石头从兜里掏出半截烟就着油灯点起来，烟雾绕了一整间房子，有些呛人，但谁都没有咳一声。
　　这时候，屋外探出一个小脑袋，扑溜着大眼睛向里张望。
　　“丫儿？”季岚发现了她。她穿着单衣站在屋外，现在可是严冬啊！季岚将她抱到床上，替她盖上棉被。
　　“叔叔，你是谁呀？”丫儿看着石头很陌生，一点印象也没有。
　　“呵呵，小姑娘都已经这么大啦，当初看见的时候才芝麻豆大小，现在越长越好看了。”丫儿知道叔叔是在夸她，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季岚的怀里，蹭着撒娇，一屋子的人又乐呵呵地笑了。
　　石头掐灭了烟，伸手捏着丫儿的脸。他满手都是肉刺和茧子，大大小小的伤口结成的疤也变得硬邦邦的，磨在脸上异常不舒服。丫儿的头缩了缩，到底也没躲。
　　“要是我妮子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兴许比你大几岁......”石头眼里流露出父亲的慈爱以及对家人深深的思念，同时，看见丫儿又猛地戳到了他心头的痛处，慈爱中带着一丝悲愤。他的妻子儿女全部死了，死在日军的手上。
　　“总有一天我要让日本鬼子提着裤子滚回去！”石头接道。
　　丫儿不解地看着石头，说：“叔叔，什么是‘提着裤子滚’啊？”
　　“丫儿！”季岚打住她，随后不好意地看向石头，季礼也尴尬地朝石头笑了笑。
　　石头嘿嘿一笑倒是不介意，说道：“就是让他们把抢来的全部还回来，吃的全部吐出来然后从哪来回哪去！把他们全部赶出去！”
　　“好呀！那丫儿也要让学堂的老师提着裤子滚一滚。”丫儿拍着手说道。
　　“啊？”三个大人都惊讶地张着嘴。
　　“老师老让我们背这背那，背不出还要打手心抄课文，又不许我们下课吵闹，还要打小报告。前几天小胖就被打了小报告，被他爹打得脸都肿了！”
　　“噗，”季礼轻笑一声，“小胖的脸本来就很肿啊，那不是被打的吧？”
　　“就是！就是！”丫儿蹬着腿撒娇，季岚拍着她的背，她说是就是吧，但是让老师“提着裤子滚”似乎有点不像话了......
　　季礼的手掌覆过丫儿的额头，和蔼地说：“丫儿，老师再不对也是你老师，何况，他这么做也是希望你们早日成才不是？谁瞧得起没文化的人呢爹爹也经历过这样的年纪，贪玩，好奇，学不进。你太爷爷以前可比老师凶多了，用腕粗的藤条抽爹爹呢！”
　　“太爷爷真凶，爹爹一定很疼。”
　　季礼笑着摇摇头，又说道：“老师也有错误的地方，爹爹不赞同打手心，你们的手这么娇嫩，怎么下得去手......但是啊，‘教不严，师之惰’，老师这么严格，都是为你们好。千万可别说让老师‘提着裤子滚’这种话了，会被当成白眼狼的。”
　　“是啊，”石头也说道，“提着裤子滚是对付坏人的，老师可都是文化人。妹妹你要好好学，别像叔叔，将来成为一个粗人。”
　　“丫儿知道了。”
　　陶侃了一会儿后睡意再次袭来，丫儿早已在季礼和季岚的床上睡着便不再打扰她，只是石头——
　　后有追兵，前无来路，几乎无处可去。季礼寻思着让他暂且住下来，季岚有些反对，可是，一想到兵荒马乱又出了汉奸，也不忍心赶走他。于是一再商量下，安全起见石头必须乔装打扮，暂且住在季家，唤为石叔。

　　石头白天化装成瘸腿瞎眼的乞丐在季家扫地，时而去街上转转，打听一下消息。季礼和季岚也闭口不提石头一字，丫儿也很懂事地不对别人乱说什么，没人知道，那个丑陋的乞丐实则是打游击战的红军。晚上三个大人就商议着怎么和大部队联系，分析着白天石头收集的信息。石头对王家大院起了疑心，这个院子四处充满了日本人，据说王永富投靠了日本人，石头很想见见这个狗汉奸，可奇怪的是自从羞辱了季礼后，他便再也没出现过。有人说他一定是得罪了日本人被杀了，也有人说他愧对良心逃走了，但他坚信绝不会这么简单。季礼也偶尔见到过彩秀几次，她面容憔悴，双眼很是空洞，几次想跟她搭话可发现她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不怎么理人。
　　在季家潜伏了半个月，总算有了部队的消息。
　　一天日本军队急匆匆地向在北平的总部聚拢，随后发出了缉拿潜逃游击队的告示，其中就有石头的画像，还有另外几个队员的。
　　“石叔，”季礼看了街头的告示就赶了回来，石头坐在门槛上，装出痴呆的样子，季礼将他拉了进去关上门，“有消息了。”
　　“消息？”
　　“日本人在街头贴满了通缉告示，说游击队逃到了北平。有你的画像，还有其他几个人的，估计是你的战友也到北平了。”
　　“太好了，他们应该和我一样乔装打扮。不过我们有特殊的联络方法，看样子大部队汇合的时间到了！这一次一定要把日本人大的措手不及！”
　　“可是......”季岚在一旁听着，却有了怀疑，“那个汉奸找出来了吗？万一要是......”季岚没再说下去，石头和季礼的神色也黯淡下来。
　　是啊，万一汉奸再出卖了他们，复仇岂不是遥遥无期？
　　石头点上一支烟，深邃的眼窝蒙上烟雾，一片混沌，他长吸一口气，道：“要是这样，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早点把汉奸揪出来。”
　　是夜，石头翻来覆去，似有睡意却怎么都睡不着，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一阵一阵若有若无的虚晃。
　　“队长......石队长......”
　　石头猛地睁开眼睛，四周静悄悄的。
　　他坐起来叹一口气。无数炮弹划过却没一颗子弹打中他，亲眼看着战友死去，鲜血浸红了战衣，哀嚎怒斥伴随着炮火流逝，一具具触目惊心的尸骸在他脑中闪过。兄弟们的命不能白丢！
　　他轻轻哼起了战歌，从前完成了任务好不容易团聚的时候，一大号子人总会唱着这首战歌，虽然五音不在调但声音洪亮志气高昂，现在，能唱的又有几个......
　　“布谷，布谷，喵......”
　　两声鸟叫，三声猫叫，这分明是队里的暗号！
　　石头一个纵身跳下床，朝着门外回应了同样的口号。季礼和季岚也醒了，看着石头的举动定是有人寻上来了。
　　“队长，是我。”
　　“是豆子的声音！”石头兴奋地奔出去，却被季礼拉了住。
　　“石大哥，没准是陷阱！”
　　“豆子不会骗人。”
　　“这事儿谁都说不准。”
　　“我去，”季岚拍了拍石头的肩，说，“就算是陷阱，大晚上的可以推脱有人溜进来了，实在不行，大哥你就先走。”
　　“这可不行！我不能连累你们！”
　　“阿岚，要去也该是我去，你身子才好没多久。”
　　“没事的，我保证。”
　　犹豫不决时，丫儿却跑去开了门。
　　“丫儿！”几个大人不知道怎么办，丫儿镇定自若地对着门外的人问道：“叔叔，你是谁呀？”
　　豆子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思索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季家却是手痒了这么一个小女孩。他警觉地四下瞧了瞧，尽量压低了嗓音，对着丫儿说：“孩子，叔叔在找人。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留着胡子，皮肤黝黑，穿得比较邋遢的人？他的手上有很多伤口和茧子。”
　　丫儿盯着他不说话。
　　豆子又说：“孩子，这个人很重要，可不能落日本人手里，我知道他肯定来过这。”
　　“唔......”丫儿有些为难，吞吞吐吐地说，“叔叔，你是坏人吗？”
　　“我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爹爹说现在坏人都装成好人，丫儿不能随便相信别人。”
　　“啧！”豆子挠着头皮说，“这可咋办？找不到队长怎么好。你怎么才相信我不是坏人？我可以证明的！”
　　丫儿没有说话，转身看向季礼和季岚。两人先让石头藏好，走了出去，巡视了四周再仔细打量了豆子开始问话。石头躲在柴房里，透过门缝窥视着外边，心里着急。见他们半天也没回来天又开始下雪，遮挡了视线，干脆赌一把，索性走了出去。
　　“石大哥！”季礼和季岚倍感吃惊。豆子也吃了一惊，随后眼眶滚动着泪水，低声喃喃：“队长......”
　　季礼和季岚眉头一皱，也没办法，姑且相信豆子是好人吧，于是把他一同接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