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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   季岚回了家,将剩余的药揣在怀里。这些药是季礼用尊严换来的却也是王永富给的。他的手颤抖,想扔了却又不舍的......
      他坐到门前,看着旁边一群孩子嬉戏,目光落在其中两个孩子身上。一个穿着藏青色的短褂,高高的个子,一个穿着米色短衫,略矮些。高的孩子驮着矮的孩子转着圈圈,开心地笑着,背上那个也乐得合不拢嘴,其他孩子跟着瞎起劲。他们似乎是在玩什么打赌游戏,输的人就背着赢的那个转圈。看着他们就想起了年少的自己和季礼,那时他们也似这般天真无忧,无拘无束,而今,事事变迁,再也回不去了。
      季岚长叹一口气,正起身回去,孩子们却一蜂拥从他身旁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哦,街头有人学狗叫,还驮着了人哩!快去看哪!”季岚转过头目送着这些孩子们,心头却隐隐罩着不安,终于,他也跟了上去。
      大街上所有人都停住了手头的活动,看着街中央的两个人。一个趴在地上身上骑着另一个,边学着狗叫边向前爬着。骑在上头的那个人是王家老爷王永富,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下面那个......他低着头,尽量不把脸漏出来,为了看路也只微微抬了抬头,可还是有人认了出来。
      不知谁轻声说了一句:“哎?那个不是季老板吗?”
      这一句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
      “哎哟,还真的是。这是怎么啦?他得罪王家了?”
      “不晓得啊,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见人哪。”
      “太丢脸了。”
      “是啊。”
      ......
      议论声不大,但你一句我一句,嗡嗡嗡的声响还是进了季礼的耳朵里。他抿着唇,身子颤了颤,指甲朝地面狠狠一抓,差点把王永富抖下来。
      王永富用手重重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道:“狗崽子,干什么呐,想抖死你大爷我啊?继续爬!”
      季礼咬咬牙,继续向前爬。
      “狗叫呢?”
      “......汪。”
      “你死了啊?叫得像只瘟狗似的,来来来,大声点,给你爷爷听听。”王永富拍着季礼的脸,笑得戏虐。
      季礼沉住气,刚要开口,脸上温热热的触感。他抬头,季岚蹲在他的身前。四目相对,季岚眼中一潭秋水般的悲凉。
      “阿岚......”
      “站起来......”他启齿。季礼望着季岚的眼睛,惊讶中带着慌乱,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站起来。”季岚重复了一遍。
      王永富见到此景,更紧地勒住季礼的衣领,道:“想反悔呀?休想!”
      季礼却突然站了起来,王永富摔了个结实,大骂道:“哎哟我的妈呀!季礼你个臭小子!你给我等着!季岚的药你是不想要了吧!”
      季岚却缓步走到王永富面前,投下了冰冷的目光,冷冷道:“王永富,你这只日本人的狗,你有什么资格?我病死也不会吃你一口药!还给你!”季岚随手一甩,药包飞到了王永富脸上。
      王永富抹一把脸,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季岚说:“你个娘胚子,别不识抬举!吃了我的药还想反悔?我告诉你,这北平城还没我做不出的事情!”
      “呸!”季岚上去吐了王永富一脸唾沫星子。
      “嚯哟!”王永富撩起袖子,做出一副凶悍的样子,身后跟着的仆人也个个撩起衣袖,咄咄逼人。
      季礼急忙把季岚挡在身后,对他说骸澳憧熳撸业沧潘恰!
      季岚却站在他的身后:“为了我,你受了这种侮辱,我怎么可以走?就算被打死,我也不走!”
      “丫儿怎么办?”
      “丫儿?呵......”季岚只是干笑一声。
      眼看就要打起来,王家却来人通报说让王永富急忙回去。日本鬼子来了。
      王永富听了仆人的通报脸色一变,随后瞪了季礼和季岚一眼,心有不甘地往回赶。季礼和季岚看着他们远去才敢舒一口气,看热闹的人早就散了,依旧哄闹的孩子也被大人拉了走。两人对视着,谁也没说一句话。
      等回到家,丫儿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丫儿看着他们两人都沉着脸,不敢说话,只是把饭菜端上来,自己坐到一边。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季岚伸手摸了摸丫儿的头,长长叹了口气。丫儿看着他,他的眼里泪光婆娑。
      “丫儿,你先吃吧,爹爹还不饿。”季岚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憋了哭腔。
      “好。”看着气氛尴尬,丫儿知道两个人爹爹兴许是吵嘴了,乖乖地应着。
      吃过饭,丫儿自觉地避了开,她从未见过两个爹爹这个样子。
      天色渐沉,两个人望着一桌的菜没有动筷子,时间的静止宛若一幅画。还是季礼先开了口,他往季岚的碗里夹了些菜,笑着说道:“来,吃饭吧。”
      季岚木讷地举起筷子,啖了一小口。
      “怎么了?丫儿虽说年纪小,但做的菜还是不错的。你是嫌素的太多了吗?明儿我买只鸡去。你也好久没吃过滋补的东西了。这战争一爆发,粮食也少了,鸡鸭鱼肉全被鬼子搜刮了走......”季岚却依旧板着脸,摇着头。
      季礼也闭上嘴,不再说话,他知道的,季岚是气了。他气季礼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闷声不响,宁可把自己憋坏了也不肯把气撒在季礼身上。
      “阿岚......”季礼的手搭上季岚的手背,甚是心疼的神色,“有气你就撒出来,我知道你气我了。你就说一句话,骂骂我也好,别这样。憋着气对身子不好。”
      季岚的送饭的手停了住,说:“我没气,”随即朝着季礼的碗里夹了菜,接着道,“师兄,你多吃点,这几天你累坏了吧。我的身子已经成这样了,你不能也垮了。”
      “阿岚......”季礼拧着眉毛,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王永富说的对,我除了一张唱戏的嘴什么都不会,我怎么让你过上好日子,怎么让丫儿不被人看不起......我只会给你们丢人......”说着说着季礼突然哭了起来。
      “师兄,你别哭......”季岚心头一紧,握着季礼的手,“你别哭,你已经尽力了。王永富践踏的是你的尊严啊!为了我你可以傻到放弃尊严,又怎么说是丢人呢......我从来都不怪你,我不后悔过这样的日子,更不后悔跟了你。我们不是说好了演一辈子夫妻吗?我怎么可以嫌弃自己的丈夫呢?我不怪你......我只恨自己没好一点的身子,还成了你的负担。师兄,对不起......”
      这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相伴十几年从未这么放肆地哭过,所有的屈辱、痛苦在一瞬间喷涌而出。那一刻,身旁的蜡烛灯火摇曳,流下红色的眼泪,落到烛台上,似是哭诉着它的心痛。大厅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嘶吼般的哭声,丫儿偷偷躲在暗处,抱着双膝小声抽噎着。她年龄小,但她知道这两个爹爹有多不容易。他们受人歧视,被人议论,说话做事总需要笑着对人家,哪怕被冒犯了,也只能赔笑。为了不让她被其他孩子拿他们当话柄欺负,时常还需要遮遮掩掩的。只有她明白,她的两个爹爹有多苦!
      夜深人静的时候,只剩下小虫的鸣唱。丫儿已经能够一个人睡了,季岚守在她身旁,拍着她的身体直到她沉沉睡去才停止。丫儿小时候睡不踏实,时常睡到半夜突然哭起来,这时候只要季岚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她就不哭了。季岚看着丫儿的睡脸,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红红的,微肿。
      “傻孩子,你怎么哭了呢?”
      季礼也坐到丫儿身畔,将她露在外头的手握了握。
      “五年了,丫儿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季岚跟着呢喃。
      “我们在一起也已经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做梦一样。”
      “嗯。”
      “还好,你还在我的身边。”季礼将手环上季岚的腰,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是要陪你一辈子的。”
      “嗯。”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解衣而卧。季礼的脸埋在季岚的脖颈,轻轻亲吻,季岚紧紧抱着季礼,似一松开他就会不见了。曾几时没有这般亲密过了呢?不知是天气燥热还是心火炙热,两个人的额前都布着细细的汗珠。
      “阿岚......下辈子,你还愿意陪着我吗......”
      “愿意......”
      静谧的夜里,温存着爱意的两个声音,伴着氤氲的月光,被夜色冲散。
      第二天,他们提心挑担的,害怕王永富来报复,但王永富人间蒸发般,一连好几日都不见踪影。好几个月过去了,街上也不再见王永富欺压百姓的身影,渐渐的,这件事也就被淡忘了。

      十一月,第一场雪飘来。和着冰雪的寒意,上海失陷更令人心寒。季礼终日站在门口,看着纷纷而下的雪花,神情落寞。
      “你是在担心葛小姐?”季岚端来热茶,递到他的手中。知道上海被攻打开始,季礼偶尔会想事情想得出神,直至最近,上海完全沦陷,他的神色愈发黯然。在上海惟独认识的也只有葛芝兰,恰好,她的父亲是军阀。虽说葛芝兰是喜欢季礼,但季礼只当她的是知交。上海失陷,无疑葛家军阀处于危殆之中,身为朋友,担心也无可厚非。
      “唉。奔纠裉玖丝谄
      “你要是担心她,寄封信去吧。”
      “我寄过了。”
      “怎么样?”
      季礼只是摇摇头。整个上海乱作一团,哪里还有人肯去那里送信,所有寄出去的信件全部遗失在路上或是压在邮局。而且——
      从上海跑来的的人说,葛府被火烧了,一个人都不曾幸免,葛芝兰也不知所踪。
      雪安静地落下,一层一层覆盖了大地。白色,死亡的悼念。
      悲凄的雪飘落一月却燃起了愤怒。
      南京大屠杀!
      “阿雪!”季礼紧紧撰着报纸,惊恐的神色侵蚀了整张脸,“阿雪住在南京!”
      “师兄,表小姐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日本人怎么下得去手!那、那都是无辜的百姓啊!阿雪......阿雪会不会落到他们手上?阿雪会有危险的!我要去南京!我要去南京!”
      “师兄!你疯了!你现在赶不到哪!”
      “不行!南京到处都是日本鬼子!太危险了!我要把他接到北平来!我要去!”
      “师兄!”季岚拉扯着失去理智的季礼,他也难过也心急,可是......季礼该怎么离开北平,怎么去南京?到处都有日本人把守,一离开城就会被打死,他要怎么救兆雪?
      “放手!放手!”
      “不行!”
      “放......啪!”季礼懵了,季岚也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季礼。
      “阿岚,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季岚吸了口气,垂下眼帘,说道:“我知道。你担心表小姐,她是你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我知道,你担心她,我不怪你。”
      “什么叫仅存的亲人?你和丫儿不也是我的亲人吗?对不起,刚才我急疯了,对不起......”季礼把季岚拥在怀里,心绪慢慢平静。
      我这是在干什么?南京被日军洗劫,即使我去了,能怎么样?雪儿有她丈夫,他是个厚道人,向来都护着雪儿的,我去了只会白白送死。我居然打了阿岚,一定很疼。如果,我是一个军人就好了......
      是夜,半梦半醒间,屋外似乎有布谷鸟的叫声,季礼只当自己是做梦。忽然,屋子的瓦片被中午击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季礼和季岚都从睡梦中惊醒。
      “什么声音?”季岚警觉地坐起身,点上蜡烛。
      季礼穿好衣服,说:“似是从外面传来的,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季岚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披上棉衣,跟随季礼一同出去。
      屋外漆黑一片,季礼提灯四处照了照,没发现异常,唯独院中央躺着一片碎瓦。
      “是野猫吗?”季岚问。
      “不知道。”
      倏地,有一颗石子落了进来。
      “是谁?”季礼大喊一声,赶紧追出去,却发现屋门口蜷缩着一个人。
      灯火照过去,两人都一惊。
      “石大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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