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夜行》不二更

2、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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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城酒吧街车水马龙，美人如虹。
　　苏审言从外围街道转了个弯，打个呵欠的功夫，就进入另一番天地。
　　巷子里的男人男孩形容暧昧，频频对他送秋波，苏审言视若无睹，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招牌。
　　夜行。
　　夜行酒吧是X城目前风头最盛的GAY BAR，刚开业不到一个月，抢尽同城其他几家GAY BAR的客流，正是熟人爱到发紫、对手恨到出汁的状态。
　　苏审言看着招牌，半晌，嘴角扯起讽刺的笑。
　　“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啊。”
　　穆今生在四楼办公室和商家谈过月底派对的合作，照例请来人到楼下包间喝两杯。一推开门，就愣了一下。
　　男人转过头，谈笑着让助手带商家代表下楼，自己进了办公室里的洗手间。
　　穆今生开大冷水阀，狠狠泼了几把脸，抬头看镜子，无奈叹气。
　　“……一定是病，我病得不轻啊。”
　　他喃喃着，回到办公室，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药吃。
　　胶囊逐渐发挥效用，穆今生的眼皮开始发沉，给助手发了信息，他就躺倒在沙发上，摘了眼镜睡了。
　　昏昏沉沉的，眼前鲜红的残影还没退去，只听见耳边有人吐气如冰。
　　“你好，请问你看见我的头了么？”

　　苏审言跳窗进来时，看见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脸色煞白，气息微弱地熟睡着。
　　与其说是熟睡，不如说是昏厥。
　　苏审言皱眉，毫不留情地推醒他。
　　穆今生服了药，被惊醒时天晕地转，头痛欲裂，望着眼前几重幻影的美男头像，喃喃道：
　　“哦，你找到你的头了？”
　　苏审言拍拍他的脸，穆今生仍然意识不清：
　　“你的头还蛮好看的嘛，怪不得你这么执着。”
　　苏审言从胸前口袋掏了半天，拿出一盒口香糖。
　　一边塞了一颗到穆今生嘴里，一边指导：“嚼。”
　　穆今生下意识地服从命令，刚咬开糖衣，脑中就一个激灵，清醒无比。
　　连视野都比往常更清晰，近视全无。
　　穆今生猛地坐起，紧盯了苏审言一会儿，又无奈叹气。
　　“你是我的梦，还是我的幻觉？”
　　苏审言笑着摇头，拉过穆今生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
　　穆今生的眼神逐渐严肃起来，厉声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苏审言指了指身后的窗户，自己也掏出一粒口香糖开始嚼。
　　“我在网上应征了你们的酒保，你们让我今晚来面试啊。”
　　穆今生不紧不慢地戴上眼镜，同时不动声色地攥住了抽屉里的瑞士军刀。
　　“你的名字是？”
　　“苏审言。”
　　“苏先生一向习惯走窗不走门？”
　　苏审言瞟了一眼穆今生绷紧的手，笑了。
　　“我也是看有不少走窗的，才跟进来的。”
　　穆今生全身一滞。
　　“你……看到了什么？”
　　苏审言不紧不慢地嚼着口香糖，回手一指，穆今生眼底血色蔓延。
　　“喏，那个血流得到处都是还在找头的，刚刚又跳进来了。”

　　穆今生今年二十二岁，海外名校MBA学历归来，开了夜行酒吧，自己做老板。
　　他一生顺风顺水，连出柜都有大哥为先例，小弟做垫底，毫不费力。
　　穆家原本做娱乐业发家，穆今生的大哥在A国做传媒，小弟还在念书。穆今生来X城开Gay Bar是他自己的主意，家里当他试水，由他去，还给他支持。
　　穆今生不会想不开，闹什么自力更生。合理挖掘和利用资源，才是立足根本。
　　夜行开业一个月，营业额已经飘高到同行嫉妒。一切都在向合理的方向发展。
　　唯一不合理的是，自从来到X城之后，他就因为精神压力过大产生了幻觉。
　　这是穆今生自己的解释。
　　最早是晚上回家在电梯里看到电梯小姐，问他要去几楼，他报了楼名，却发现楼层案件全都变成了负数。
　　电梯里除了他没有别的乘客，电梯小姐回过头时脸上没有五官，声音沙哑：
　　“欢迎光临鬼城天梯。”
　　穆今生第一反应是去揭电梯小姐的面具，触手却一片虚空。他想大概是全息投影，一边敲了敲墙壁，一边说别闹了。
　　门就这样应声打开，出现的却是挂在门口舌头吐得长长脖子折了一半的红衣女人。
　　穆今生皱着眉开手机，信号全无。
　　穆今生饶是心烦，也没有对女人动手。问：“这是几楼？”
　　女人晃着舌头，口水掉了一地：“你回不去了。”
　　穆今生没管它，径自按着电梯。
　　那时候电梯外头白光一闪，惨叫声震耳欲聋，面前的女人和电梯小姐尖叫着被白光吞噬。穆今生被强光刺得不得不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电梯里只有他自己，一动未动地停在G层。
　　穆今生当晚就找相熟的心理医生紧急拿了处方药。
　　但从此以后，幻觉就一直伴随着他。除了摸不到那些无处不在的奇形怪状的形影，他的感官随时都在欺骗他。
　　惨叫的声音，血腥的气味，冰冷的温度……夜越是黑暗安静，他的幻觉就越强烈。
　　大龄未婚钻石男青年穆今生想，他大概只是单身太久压力太大了而已。

　　苏审言看着穆今生脸上走马灯一样四季变换，笑着问：“怎么，他跟了你这么久，你都不请人家来坐坐？”
　　穆今生咳嗽一声，问：“你也看得见它？”
　　苏审言嚼着口香糖，往窗边走。
　　“这世上像你这样开了阴阳眼的凡人不多，我恰好也是其中一个。”
　　男人说着，手腕一动，变魔术一样，袖中甩出一条黄绸。
　　穆今生愣愣地看着窗上趴着的无头人惨叫着被捆了个结实，苏审言再一抖手腕，黄绸收紧，无头人的身体融化了一般，失去了形态。
　　黄绸变成黄布包，苏审言手指利索地在上面系了个漂亮的结。
　　“……技术不错。”穆今生的眼睛亮了起来：“稍加训练，你会是很棒的花样调酒师。”
　　苏审言哈哈一笑，把黄布包放到地板中央，咬破食指，在周围画了个小阵。
　　“这是干嘛？”穆今生看着地板上的血，皱眉。
　　“审鬼。”
　　苏审言画完了阵，轻叩阵眼，黄布包里就传出痛苦的呻吟声。
　　“为什么缠着这个人？”
　　“……我的头，我的头掉在这里了。”
　　穆今生表情静水深潭，看不出心底的风起云涌。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黄布包里嘤咛着，苏审言又狠狠扣了扣针眼。
　　两声惊叫，里头回答：“六十年前，就，就在这里。”
　　穆今生一边看着苏审言，一边拨通了手机：
　　“鸿帆，帮我查一下咱们这栋楼六十年内的房屋使用记录。嗯，越快越好，谢谢。”
　　苏审言似乎不怎么在意穆今生的所作所为，手上没停，接着问：
　　“怎么死的？想怎么走？”
　　黄布包里静了一会儿，然后传出可怕的哭声。
　　大概是没了头的关系，无头人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奇怪，哭起来跟锯钢丝一样，听的人头皮发麻。
　　苏审言敲了敲桌子：“哭个棒槌。你都死了六十年了，还感伤个屁啊。”
　　黄布包又抽噎了几声才停下来，穆今生用手机查邮件，挑眉。
　　“六十年前，这儿是栋居民楼。”
　　穆今生迅速进入语境，皱眉思索。居民楼最是麻烦，家长里短，一家一计，谁知道是什么狗血故事。
　　“想起来怎么死的没？”
　　“有……人……杀……我……”
　　声音低凉，屋里的灯都闪了两下，而后啪的一声，归于黑暗。
　　穆今生一愣，忙开窗往下看。
　　楼下音乐声依旧吵闹，确定只有这间办公室停了电。穆今生才放下心。
　　屋里，那声音鬼气森森地继续。
　　“把我的头……还给我。”
　　苏审言不轻不重地一拳砸在黄布包上，引来一声哀嚎。
　　“你是地缚灵，不是怨鬼，演什么复仇大业？”
　　那声音静了一阵子，半晌，苏审言暗叫一声不好。
　　穆今生正看得有趣，迎面一凉，就没了意识。
　　苏审言站起身，看向穆今生。
　　穆今生也站起来，看着自己的手，一脸难以置信的惊喜。
　　“捡到宝了……”
　　苏审言波澜不惊，慢条斯理地把口香糖吐到纸巾里扔掉，抬起头来，看着穆今生的眼光令这个躯壳里灵不寒而栗。
　　“我呢，不习惯以大欺小。给你三分钟交待清楚。不然，我就只有让你灰飞烟灭了。”
　　“这么好的灵器……你是冲他来的？”
　　穆今生对苏审言挤眉弄眼，有几分风尘气，苏审言咳嗽一声，这灵生前必然不是省油的灯。
　　“你还有两分半。”
　　穆今生沉下脸，坐下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你这是吃人豆腐？”
　　“我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活人的温度了……求你，就一会儿。”
　　“一分四十秒。”
　　穆今生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神色满足。
　　“我的头，就在……”
　　“别闹了。”苏审言冷哼一声：“你逗他也就算了，在我面前可以省省。”
　　穆今生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一闪神，苏审言已经紧紧捏住了他的下巴。
　　“你的头，不就在你身上么？”

　　穆今生恢复意识时，屋内一片光明，苏审言翘着二郎腿坐在他身边，见他醒了，唇角一挑。
　　“老板睡饱了？我面试结果如何？”
　　穆今生腾地坐起，脑中千百个画面闪回，最终归到这个人脸上。
　　“那个找头的呢？”
　　“投胎去了。”
　　“头找到了？”
　　苏审言笑笑：“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穆今生的不满溢于言表：“那你也别想知道你的面试结果。”
　　苏审言耸耸肩：“他的头本来就在他自己身上，他看不见而已。”
　　穆今生脸上挂着问号，思索一阵，问号拉直成了叹号。
　　“难道……在他肚子里？”
　　苏审言哈的一声：“你的脑回路果然不同常人，答对了。”
　　“……多大仇？杀手是心理变态？”穆今生吐吐舌头。
　　“人的话是可怕一点，可惜它不是人。”
　　穆今生怔然。
　　“他是山鸡精。炖鸡的时候清了脏腑，把头折断进肚子里，是很常见的料理方法。他修行几千年，偏偏在化成原型的时候被人一刀致命，想变成人型，可惜没来得及。于是□□是原型，成了一锅鸡汤，灵却是人型，还在这‘丧身之处’游荡。”
　　穆今生咽了口唾沫。
　　“怎么，想加入PETA了？”
　　“没，饿了。”
　　苏审言一愣，扭过脸去肩膀抽搐。
　　“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穆今生恢复工作状态，坐回办公桌后，戴上金属框眼镜，颇有职业范儿。
　　苏审言也不得不为他从始至终所展示的强大的接受力所震惊，咳嗽一声：“是从事传统文化倡导和实践行业的。”
　　“道士？”穆今生一语道破。
　　“天师。”
　　穆今生摇头：“你从业不精啊，小小一只山鸡精都抓不牢，竟然让它跑上你未来老板的身。”
　　苏审言被噎的一愣，半晌，笑了。
　　“没错，我从业不精。还希望老板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
　　看了看穆今生眨着眼睛算计的脸，又忍不住说：“我以为……你不相信这些。”
　　开了天眼这么久，还一直坚信自己是遭遇生理幻觉以药物对抗的人，不该是坚定的科学主义者么？
　　穆今生翻着桌上的简历，抬起头灿然一笑。
　　“实践出真知。之前那些鬼影看得见抓不着，我自然懒得管。今天你帮我捉鬼，我还有什么不信的？”
　　苏审言默默跪一下神逻辑，又问：“那老板愿意录用我么？”
　　穆今生点头：“长相加分，身手不错，经过培训没什么问题。还有，面试酒保其实不是我的工作，你这次算破格。另外，记得下次走门。”
　　“包食宿？”
　　“楼上有宿舍，饭食餐吧可以提供，费用会在工资里扣。薪水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穆今生嗯了一声，刚起身，苏审言又问：
　　“穆老板住在哪里？”
　　穆今生疑惑：“当然是我自己家里。”
　　苏审言偏了偏头，表情玩味：“一个人？”
　　穆今生没注意他说话的态度，径自收拾东西：“对，一个人。”
　　整理好之后一回身，男人已经站在他身前。
　　穆今生才发现这人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要看他的眼睛，需要微微往上抬一点头。
　　只是这样的角度和距离，让他的注意力不由转移到对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几乎忽视了周遭逐渐漫起的青灰雾气。
　　“老板要不要与人合租？”
　　“暂时……没有这个必要。”
　　“哦？”苏审言压在喉中的轻笑好听得过分，大手一挥，青雾中滚落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声音，抬起头来，睁大的空眸中一片漆黑，平白渗着血。
　　穆今生看着地上的女人，叹了口气。
　　“你能看见他们，刚刚又被山鸡精破了生门结界，现在就是一个门户大开的上品灵器。”苏审言飞手一张符，任地上的女人打着滚惨叫，湮灭成灰，他仍好整以暇地看着穆今生：
　　“收留我，我保你平安。”
　　“凭你这个三流天师？”穆今生挑眉。
　　苏审言不怒反笑：“保护你，够了。”
　　“有钱可以请到更靠谱的天师。你说你保护我，怎么证明？”
　　苏审言从穆今生的口袋里掏出他此前准备的瑞士军刀，在穆今生闪闪发亮的目光中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喝下去。”
　　穆今生盯着那流血冉冉的伤口，朱砂一样鲜红的颜色竟让他移不开视线。
　　仿佛命魂中有莫名力量推动，让他不得不被这人的鲜血吸引，每一滴都显得诱惑无比。
　　金贵到想要膜拜。
　　清醒过来时，穆今生已经附在苏审言手腕的伤口上，唇边染血。
　　内心仿佛有一块潜藏已久的干渴，终得灌溉，此刻灵台无比清明。
　　穆今生睁大了眼睛，看向含笑的苏审言。
　　“你……”
　　苏审言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从怀中掏出一枚红玉，贴上穆今生的胸口。
　　“苏氏审言，今日收归灵器。以血为契，今生不弃。”
　　穆今生只觉得胸口一烫，眼前光芒流转，再低头，红玉已经不见。
　　他解开胸前纽扣，胸口多出一块红色的流云纹。
　　“你对我……做了什么？”
　　神经强韧如穆今生，也不由紧张起来。
　　“这是我会保护好你的证明。”苏审言不动声色地长出一口气，替他系好衣扣，又从袖中掏出黄布给自己包扎手腕：“你大可以另请高明，可惜，其他的天师再也管不了你的事了。”
　　“你……我可以找律师起诉你！”
　　穆今生自知落入圈套，却对自己全无了解的领域无计可施。
　　“哦？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有触犯哪一条法律。”苏审言用牙齿系好手腕上的黄布：“你大可以放心，这契约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你没有征得我的同意。”
　　“那血可是你自己喝的。”
　　穆今生饮恨吞声。
　　苏审言笑着摇头，伸手拉过穆今生。
　　“走吧，我们回家。”